躲在出租屋里望天兴叹的刀疤刘,忽然发现雨停了。
他霍地站起身,像是嗅到猎物气息的猎犬,立马招呼缩在屋里打盹的瘦子:
“雨停了!快,跟我出去找印刷厂!”
瘦子慢吞吞地跟出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挠着头张望街道。
路面上的积水还未退去,浑浊的水洼映照着破碎的天空。
几棵被台风连根拔起的树木横在路中间,枝桠狼藉,远处可见歪斜的电线杆,牵拉着的电线没入积水里,看着就让人心惊。
“大哥,这满大街的公交车都停运了,咱们上哪儿找印刷厂去?”
瘦子挠了挠头,
“而且周清华不是说,要先去xxx镇的治安队取周清和他们几个的照片吗?有了照片,寻人启事会更管用啊。”
“妈的!”刀疤刘满腔的急切被现实堵了回来,烦躁地一脚踢开漂浮到脚边的空水瓶。
塑料瓶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旋,撞在一堆残枝上。
这时,周清华闻声走来。
相较于刀疤刘的急躁,他显得异常沉稳。
他先是抬头仔细观察了片刻逐渐放晴的天空,才缓缓开口:
“看这云层走向,明天的天气应该就彻底放晴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我已经写好了四十几张寻人启事,笔墨都干了。明天,我们就分头行动。”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刀疤刘和瘦子,像是在部署一场早已成竹在胸的战役。
“明天一早,我就去汽车站、公交车站张贴这些寻人启事。
你们一个去找印刷厂,方便后续我们能多印些寻人启事,广撒网。
一个去xxx镇取周清和他们几个的照片,有了照片,才好辨认。
顺便把矮个子叫回来,那边只留赵虎和吴彪监视郑文龙兄妹就够了。人手要用在刀刃上。”
刀疤刘盯着周清华手里那叠字迹工整、排版清晰的寻人启事,“重酬”二字写得格外遒劲有力。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裤缝上摩挲着,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行,就按你说的办。”
他不得不承认,这读书人脑子里那套东西,有时候比他们这些只会使蛮力的管用。
瘦子正就着几根咸菜丝啃着冷馒头,闻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他偷偷瞄了眼周清华,心里嘀咕个不停:这读书人确实不简单。短短几天的工夫,这个人不但适应了他们这群粗人的做派,说话办事不再文绉绉,反而反客为主,条理清晰地安排起任务来。
关键是,一向说一不二的刀疤哥,好像也越来越愿意听他的。
明明之前刀疤哥还咬牙切齿地怀疑是周清华故意放走了周清和他们几个,真是见鬼了!
瘦子摇了摇头,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觉得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三人便陆续起了床。
简单吃了点早餐,便按照计划分头行动起来。
周清华将四十多张寻人启事仔细叠好,放进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率先出了门。
街道上的积水已经退去,但随处可见台风过后的狼藉:倒塌的棚户、散落的招牌、堆积的淤泥和断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腥气和腐败植物的味道。
他并没有沿着主干道走,而是特意绕开,专挑那些七拐八弯的小巷穿行。他的步伐很快,却又异常稳健,对方向的判断精准得不像是第一次来广州的外乡人。
在距离汽车站还有一个路口时,他停下脚步,借着路边积水的倒影,仔细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衣领和袖口,深吸一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汇入逐渐增多的人流,仿佛一个普通的、为生计奔波的市民。
刀疤刘则往相反方向的城南走去。昨晚他专门找本地房东递烟咨询过,房东告诉他,城南有家很大的新华印刷厂,规模大,印东西快。
他决定去碰碰运气,若是能一下子印上几千张,还怕找不到周清和那小子?
瘦子的任务则是赶去xxx镇,完成周清华交代的事情——取照片,叫回矮个子。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公交车站点走去,心里盼望着通往镇子的班车已经恢复了运营。
与此同时,周清恒和毛玲玲一前一后走出斑驳的楼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毛玲玲下意识地朝旁边那棵熟悉的老榕树阴影里张望,又警觉地环顾四周,巷口、拐角,每一个往常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放过。
“咦~奇怪,”
毛玲玲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周清华今天竟然没来盯梢?”
连续几天,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周清恒眉头紧锁,深吸了一口台风过后的清新空气,却丝毫感觉不到舒畅。
“他不来盯我们的梢,反而更麻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忧虑,
“这说明他们可能改变了策略,恐怕正在想别的、更直接的办法对付清和了。”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和急切。
“咱们得抓紧时间找到清和才行!不能再等了!”
毛玲玲认同地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汽车站里,经过两天的停滞,此刻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急于出行的人们,嘈杂声、叫卖声、喇叭声混成一片。
周清华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目光敏锐地扫视着每一个公告栏、墙壁空白处。
他选中了售票窗口旁边一块格外显眼的位置,利落地刷上浆糊,将一张寻人启事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
“重酬”二字在清晨的光线下,墨迹显得格外黝黑醒目,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个背着硕大编织袋、民工模样的人驻足观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周清华立即上前一步,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悲痛,递上一张单独的寻人启事:
“老乡,帮忙留意下?这是我亲弟弟,走丢好些天了,家里老父亲都急病了……”
他语气恳切,眼神却在对方脸上迅速扫过,判断着反应。
远在几十里外xx镇的周清和,此刻压根就不知道,他的亲大哥,为了抓住他,拿到账本,已经悄然张开了一张大网。
一早,周清和几人就回到了兴旺沙厂。
沙厂那偌大的院坝内,工人们正忙碌地清理台风留下的断枝和淤泥,试图尽快恢复生产。
周清和与胖子合力将一截倒伏的粗大树干挪到墙角,两人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真奇怪,今天怎么没有运沙车过来?”胖子用胳膊擦了一下淌到下巴的汗珠,不解地问。
往常这个时候,早就车来车往,机器轰鸣了。
周清和直起腰,望向空荡荡的厂门和外面泥泞的土路,眉头微皱:
“到处都有被风刮倒的树,路都没完全通,公交车也停了大半,工人来不了,车自然也来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
“再说咱们沙厂的沙子,因为台风涨水,河滩被淹,不少成品沙都被冲走或者混了泥,质量不行了。
这下就算有车来,也未必有合格的沙可运了。”
胖子闻言,脸上立刻垮了下来,露出明显的失望。
一旁的瘦猴见状,走过来拍了拍胖子肉墩墩的肩膀:
“胖子,和哥既然答应带你回老家,咱们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这台风刚过,到处都乱糟糟的,是天灾,谁也没办法。
等两天局面顺了,路通了,沙子清理好了,咱们再想办法回制衣厂去也行,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沉闷的气氛。
瘦猴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胖子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他点了点头,弯腰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铁锹,继续清理地上的淤泥。
然而,周清和却不像胖子那样容易宽慰。
他依旧望着厂门口那条空荡荡的、泥泞不堪的土路,心头那股不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像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在胸口。
他迫切地想要联系上清恒堂哥。讨论账本的用处。
他太了解周清华了,那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周清华那个王八蛋是绝对不会放弃抓捕我的,”
周清和在心中暗骂,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一旦让他得手,抢走账本,他就能拿着这‘功劳’回龙平镇向林建国、林富贵邀功请赏,然后周家将万劫不复。”
周清华的心里,此刻确实是这么冷酷地盘算着。
在汽车站各个显眼处贴完一波寻人启事后,他看着站内逐渐增多的班车,目光转向了那些陆续恢复运营的公交车。
这是一个流动的、覆盖范围更广的信息平台。
他整了整因为奔波而稍显凌乱的衣领,佯装成普通乘客,神色自然地跟着人流挤上了一辆即将发车的公交车。
“师傅,辛苦辛苦,这么早就出车。”
他脸上堆起谦和的笑容,动作熟练地给司机递了支过滤嘴香烟,趁势将一张折好的寻人启事塞过去,压低了声音,
“老师傅,帮个忙,我在找我弟弟,年轻人不懂事跟家里闹矛盾跑出来了,家里老人都急坏了。
要是方便,您待会儿歇脚的时候,给车上的乘客们都瞧瞧……万一谁见过呢?”
他言语恳切,眼神里满是“担忧”,活脱脱一个寻找离家弟弟的焦急兄长。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同志,瞥见启事上醒目的“重酬”二字,又看了看周清华“诚恳”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把启事塞进了驾驶台旁边的缝隙里。
“行吧,我一会儿给乘客们传阅一下。”
周清华连声道谢,立刻转身下车,目光已经锁定了另一辆正在上客的公交车。
他需要抓紧时间,在不同的线路、不同的公交车上,重复同样的操作。
递烟,套近乎,塞寻人启事,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和逐利心。
一张凭借文字、谎言和金钱编织成的无形大网,确实正在这座刚刚经历风雨的城市里悄然张开。
而网的两端,猎手与猎物,仿佛都凭借某种原始的直觉,嗅到了空气中那丝越来越近的、危险的气息。
风暴过去了,但另一场追捕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