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在雁门关的城内回荡。
城头上的守军,城内的百姓,所有人都冲上了街头,他们看着那支浑身浴血,却依旧军容严整的黑色骑兵,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发自内心的敬佩。
两千多名幽州铁骑,静静地勒马而立。
他们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和碎肉,有些人的脸上,还带着狰狞的伤口。但他们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手中的兵器,依旧握得紧紧的。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煞气,让周围欢呼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敬畏地看着他们。
秦风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枪,交给了身旁的亲卫。
他的黑色官袍,早已在冲杀中变得破烂不堪,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污,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明亮如星,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城楼的阶梯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隋炀帝杨广,在一众文武百官和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了下来。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和仪态。
他的龙袍皱巴巴的,头上的帝冠也歪向了一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秦风的面前,不顾周围无数人的目光,一把抓住了秦风沾满血污的手。
“爱卿……秦爱卿……”
杨广的嘴唇哆嗦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这位曾经雄心万丈,视天下为棋盘的大隋天子,此刻,竟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当着数万军民的面,老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
想问他,为何来得这么快。
想问他,为何只带了这么点人。
想问他,是如何在数十万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的。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哽咽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了那紧紧抓住秦风的手,和无声的泪水。
秦风能感觉到,杨广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后怕。
他心中了然。
这一次,自己赌对了。
在杨广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这份恩情,这份冲击力,足以让这位多疑的帝王,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自己报以毫无保留的信任。
“陛下,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秦风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不迟,不迟!爱卿来得,刚刚好!”杨广连忙将他扶起,声音嘶哑地说道,“爱卿乃国之柱石,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周围的文武百官,看着眼前这幅君臣相得的画面,一个个神色复杂。
尤其是那些出身关陇门阀的官员,他们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嫉妒和怨毒。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泥腿子出身的秦风,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屡次三番地,获得陛下的恩宠。
……
当晚,杨广在雁门关的行宫内,为秦风和他的幽州铁骑,设下了庆功宴。
行宫虽然简陋,但宴会的规格,却是极高。
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醇香的美酒,装满了每一个酒杯。
杨广一扫之前的颓丧,显得意气风发。他亲自端着酒杯,走下帝座,来到了秦风的面前。
“秦爱卿,此番救驾之功,堪称再造社稷!朕,敬你一杯!”
秦风连忙起身,双手举杯:“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敢居功!”杨广开怀大笑,一饮而尽,“有功,就必须赏!朕意已决,加封爱卿为……”
然而,就在杨广准备当众宣布封赏的时候,秦风却放下了酒杯,对着杨广,深深一揖。
“陛下,封赏之事,臣不敢受。在领赏之前,臣有几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恳请陛下为臣解惑!”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风的身上。
这小子,疯了吗?
陛下马上就要封赏了,他竟然打断了陛下的话,还要问问题?
杨广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僵。他看着秦风,有些不解地问道:“哦?爱卿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秦风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文武官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臣,第一问!”
“我大隋长城边军,乃天下强军之一,常年与突厥、契丹等异族作战,经验丰富,战力强悍。为何此次始毕可汗大举南下,我长城防线,竟会一触即溃,形同虚设?”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许多将领的心口上。
负责边防的几名将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秦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臣,第二问!”
“雁门郡,乃我大隋北方门户,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为何在雁门被围之后,沿线的云中郡、马邑郡等地的戍边部队,竟无一人一卒,前来支援?是他们没有接到勤王诏书,还是他们,另有打算?”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
一些官员,已经开始坐立不安,眼神躲闪,不敢与秦风对视。
“臣,第三问!”
秦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刀锋一般锐利。
“唐国公李渊,坐镇太原,手握重兵,与臣与雁门的距离相比可以说近在咫尺。陛下发出勤王诏书,已有十日之久。为何直到今日,依旧不见唐国公一兵一卒的踪影?”
“他是兵力不足,还是道路受阻?”
“亦或者说,他是在等,等陛下城破人亡,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另立新君?”
这最后一个问题,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轰!”
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放肆!秦风,你敢血口喷人!”一名与李家交好的官员,当场就跳了出来,指着秦风的鼻子骂道。
“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朝政大事!竟敢在此妄议国公,污蔑朝廷重臣!”
“陛下!此人妖言惑众,意图离间君臣,其心可诛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大殿内乱作一团。
杨广的脸色,却在秦风问出这三个问题后,变得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官员,只是死死地盯着下方那些神色各异,眼神躲闪的将领和大臣。
秦风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他大隋的精锐边军,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为什么他下了勤王诏书,应者寥寥?
为什么他的表兄李渊,会对他见死不救?
联想到辽东城下,傅采林一剑袭来,自己身边的那些关陇将领,齐刷刷后退的场景。
联想到邯郸城外,杨公卿劫营,宇文化及等人束手无策的丑态。
一股被背叛,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在他的胸中轰然炸开。
他对门阀世家的那点仅存的幻想和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刻骨的憎恨。
“哈哈……哈哈哈哈……”
杨广突然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充满了悲凉,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无尽的杀机。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杨广这癫狂的笑声,吓得不敢出声。
杨广止住笑声,他猩红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惊胆战,如坠冰窟。
“好,好一个另立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