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顾野那番软硬兼施的话语下，渐渐散去。
得了承诺能分到肉的，满脸喜色，走路都带风，没得到承诺的，脸色难看，看向李大山和李娟时多了几分埋怨。
李大山撂下一句“顾野，你等着！”后，带着民兵灰溜溜地走了。
喧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头巨大的野猪，和抱着猪腿、还有些发懵的沈惊鸿。
“还愣着干嘛？”
顾野走过来，语气带着戏谑，“不沉啊？”
沈惊鸿这才感觉到胳膊的酸麻。
这条张牙舞爪的猪后腿，少说也有三四十斤。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抱了这么久，全靠一口气撑着。
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她想把猪腿放下，却不知道该放哪儿。
顾野看出了她的窘迫。
从她手里接过猪腿，随手扔进院里一口大水缸，然后拎起水桶去井边打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肉在晨光下泛着健康光泽。
每一次弯腰，背部肌肉线条都流畅得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沈惊鸿脸颊发烫，连忙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那头完整的野猪尸体上，又犯了难。
这么大一头猪，该怎么处理？
她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沪上小姐，面对这庞然大物，头皮发麻。
“放着，我来。”
顾野提着水回来，声音言简意赅。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沈惊鸿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在狩猎之外的另一面。
顾野手持那把锋利的猎刀。
开膛、破肚、剥皮、分割……
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
每一刀下去，骨肉分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头三百多斤的野猪王，在他手里像个玩具，被迅速分解成一块块大小均匀的肉块。
排骨是排骨，里脊是里脊，五花是五花，分得清清楚楚。
沈惊鸿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村霸？
倒像个经验老到的屠夫……不，比屠夫更专业，更有种利落的美感。
他身上那股血腥煞气，和此刻专注的神情混合在一起，形成奇异的魅力。
让沈惊鸿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很快，大部分猪肉都被顾野用盐腌制起来，挂在屋檐下，准备做成腊肉。
只留下一些最新鲜的排骨和五花肉。
做完这一切，顾野用井水冲洗掉身上血污。
随手拿起一件褂子擦干，露出结实胸膛。
他拎起一块最好的五花肉和几根肋排，扔进厨房的盆里。
对沈惊鸿扬了扬下巴。
“喏，你的了。”
说完，他自顾自去院里劈柴，似乎笃定她会处理。
沈惊鸿看着盆里的肉，又看看那简陋到堪称原始的土灶。
再次陷入沉默。
她会做饭，在沪上时，母亲也教过她一些家常菜。
可那是在有煤气灶、自来水的家里！
眼前这黑漆漆的土灶，还有那需要蹲在地上使劲拉的风箱，对她来说，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院子里，斧头劈柴的“砰砰”声，规律而沉稳。
沈惊鸿咬了咬唇。
这个男人，为她挡住了全村恶意，为她扛回一座肉山，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不能总在他羽翼下，当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深吸一口气，她端起盆，走进了那间从未踏足的厨房。
生火，就是第一道难关。
沈惊鸿划了好几根火柴，才勉强点燃引火的枯草。
可浓烟瞬间涌出，呛得她眼泪直流，咳得撕心裂肺。
白净的小脸被熏得像只小花猫。
“咳咳……咳……”
“笨蛋。”
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
拿过她手里的柴火，三两下搭好架子，然后接过风箱拉杆。
呼——呼——
随着风箱有节奏的响动，火苗“噌”地蹿起。
很快，灶膛里燃起熊熊大火，将整个厨房映得暖洋洋。
顾野没说话，做完这一切就起身准备离开。
“……谢谢。”
沈惊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顾野脚步一顿。
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被熏黑的小脸，配上双水汪汪泛红的眼睛，像只受委屈的小兔子。
让他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想吃什么？”
他问道，语气生硬，却是在关心。
“猪肉……炖粉条。”
沈惊鸿小声说，“家里有粉条和白菜吗？”
顾野没回答，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拎着一把干粉条和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回来，顺便还扔过来两个土豆。
沈惊鸿看着这些食材，心里那点不确定，彻底消失。
她洗干净手，将五花肉切成均匀方块。
动作熟练。
焯水、煸炒、下料、加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顾野本来靠在门框上，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看着，准备随时搭把手。
可看着看着，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惊讶。
他本以为，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沪上娇小姐，会把厨房给点了都是轻的。
没想到，她切菜的刀工，虽然力气不大，但很精细。
调味的顺序，也井井有条。
显然是真的会做，而不是装模作样。
很快，铁锅里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大料香气，开始在小院里弥漫开来。
那味道，霸道极了！
顺着风，飘出院子，飘到邻居家。
馋得隔壁家小孩在院子里哇哇大叫：“妈！我也要吃肉！我也要吃肉！”
一个时辰后。
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猪肉炖粉条，和一盘清炒白菜，被端上那张破旧的四方桌。
猪肉被炖得软烂脱骨，色泽红亮。
粉条吸饱了肉汤，晶莹剔透。
白菜梗清甜爽口。
顾野看着眼前的菜，又看看旁边，正用一双亮晶晶眼睛期待地看着他的沈惊鸿。
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好像有了点烟火气。
“尝尝？”
沈惊鸿给他盛了一碗饭，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野没客气，夹起一块最大的五花肉塞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咸香适口，汤汁浓郁。
好吃！
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
他抬起头，对上沈惊鸿期待的目光。
喉结滚动一下，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沈惊鸿却莫名看懂了他眼神里的赞赏。
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也低下头，夹了一小块瘦肉，小口地吃起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村子后，吃的第一顿饱饭，第一顿有肉的饭。
真香啊。
一顿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屋外，是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议论声。
屋内，却是昏黄灯光下，两道身影，一碗热汤。
一种名为“家”的氛围，正在悄然滋生。
吃完饭，沈惊鸿主动收拾碗筷。
顾野则提着一桶热水进了屋。
“水烧好了，去洗洗。”
等沈惊鸿洗漱完出来，发现屋里唯一的床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
而顾野，已经像前几晚一样，在地铺上躺下了。
他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影。
沈惊鸿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在外，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凶兽。
在内，却给了她最底线的尊重。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地上……凉。”
地铺上的身影，僵了一下。
半晌，才传来顾野闷闷的声音。
“……闭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