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之内,万神列坐于各自权座之上,周身辉光如恒星静燃。
自罗网封天以来,诸神虽未失权能,却如被隔绝于琉璃罩中的烛火——光焰依旧,却照不进尘寰一步。
(失去信仰并不会让诸神失去权能,信仰的唯一作用仅仅是让祂们能在上界之外彰显祂们的意志。)
祂们沉默多日,或闭目推演天机,或凝视上界天穹,试图寻得一线破局之机。
就在此时,那围困上界的罗网骤然开口,亿万张口齐颂“时织凛华”之名。
诸神猛然睁眼。
“时织凛华?”一位司掌律法之神低语,眉间金纹微蹙,“此名从未载入神谱,亦未见于创世碑文。”
“万神之神?”另一位执掌星辰运转的古老神只声音微颤,“何等狂妄!纵是初代神王,亦不敢以此自称。”
“除非……”第三位神明缓缓起身,周身星环震颤,“她的职业等级,已臻至十五级上位-1之境。”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
十五级上位-1——此乃神道之极巅,达此境者,可自立神之律法,可重写神道规则。
自创世以来,仅有三位神明曾短暂触及此境,旋即归隐或寂灭,上界神明不能亲身行走于诸界便是那三位神明中的一位所制定的规则。
若真有一新神登临此位,那便意味着整个神序将被重铸。
“可她是谁?”有神追问,“从何处来?属何神系?为何从未听闻?”
无人能答。
诸神翻阅记忆之河,检索万界神名录,甚至回溯至混沌初开之际的誓约残片,皆无“时织凛华”之名。
仿佛这位神明凭空而生,又似早已存在,只是从未被看见。
而在上界更深处,母树群落亦陷入前所未有的震动。
母树非常规意义上的神明,地位却高于多数神明。
她们是世界之根,是生命之源,是所有精灵神系的摇篮。
“她登神尚不足一年。”一位年长的母树低语,枝叶微微颤抖,“彼时她离树而去,羽翼未丰,光焰微弱,连最基本的神格都尚未凝实。”
“如今竟能令罗网化颂?”另一株母树难以置信,“那罗网乃魔神以‘隔绝本源’之力织就,连我等母树的根须都无法穿透,她如何使其转为赞美之器?”
更令母树们震惊的,是她们透过虚空缝隙所感知到的景象——
时织凛华并非孤身巡行。
她周身簇拥着无数精灵神。
有执光之刃者,有踏风之翼者,有持梦之镜者,有织命之梭者……每一位皆具完整神格,每一位皆散发纯净神性。
她们环绕时织凛华,如星辰拱卫日轮,如莲瓣承托花心。
但奇异之处在于:所有荣光,尽纳于时织凛华一身。
精灵神们的光辉非被吞噬,亦非被压制,而是自愿汇流,如百川归海。
她们的存在不仅未削弱时织凛华的威严,反而使其更加圆满——仿佛她本就是她们的源头,而她们,不过是她意志的万千化身。
“这不合常理。”一位母树喃喃,“凡是神明向来独立,即便共尊一主,亦保有自身神格之独特性,可如今……她们竟如一体同心。”
母树们沉默良久。
上界诸神仍在争论。
“或许她是某位古神转世?”
“或许是混沌中新生的原初意志?”
“又或许……她根本不是‘神’,而是‘秩序’本身的显化?”
争论愈烈,却无一人敢下定论。
因那罗网仍在颂扬,声浪穿透隔绝之幕,直抵上界核心。
每一句赞词,都如锤击打在诸神心上——不是威胁,而是提醒:你们所固守的神序,或许早已不是唯一的真理。
而母树们,则悄然垂下枝条,向虚空深处致意。
她们不再试图理解时织凛华的力量来源。
因她们明白,有些存在,本就不该被“理解”,而只该被“见证”。
此刻,上界内外,神与树,皆在惊诧中屏息。
她们看见一位新神行走于诸界,身后是无数精灵神的荣光,前方是被转化的罗网颂歌,脚下是魔神溃散的阴影。
而她的名字,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刻入万界之基。
时织凛华。
万神之神。
登神未久,却已立于神道之巅。
诸神不知其来历,母树难测其深浅。
唯有一点确凿无疑——
自今日起,神谱将重写,而她的名字,必居首章。
无数侍奉魔神的魔龙聚集于上界之外。
它们自诸界深渊、裂隙、世界阴暗面中被召唤而来,数量难以计数,遮蔽了大片虚空。
这些魔龙早已被魔神以侵蚀之法扭曲神智,记忆残缺,意志受控。
它们不知罗网为何突然开口颂唱,亦不解此刻局势如何变化,只凭本能感知到威胁——那来自上界方向的光,令它们鳞片刺痛,脊骨发冷。
于是它们齐声怒吼。
龙吟如雷,在界面之间炸开,震得虚空褶皱层层崩解。
吼声中不含理性,只有混乱的躁动与被驱策的焦灼。
它们盘旋、俯冲、振翼,却始终无法真正进攻,亦无法撤离。
因冥冥之中,魔神的命令如铁索贯穿其魂核,强制它们驻留原地,维持威慑之态。
就在魔龙阵列成形之际,另一支龙群自下界与诸界升腾而至。
那是无数精灵龙。
她们周身光焰澄澈,气息浩瀚,飞行轨迹整齐划一,无声无息地列阵于魔龙对面。
她们并未主动挑衅,亦未释放攻击性威压,但其存在本身便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强大的神性气息弥漫开来,如潮水漫过堤岸,令魔龙本能地想要退却。
魔龙确实后退了半步。
然而下一瞬,魔神的命令再度压下,强行将它们钉在原位。
有些魔龙脖颈扭曲,利爪深陷虚空,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却终究无法违抗那源自更高层级的强制指令。
它们只能继续怒吼,声音愈发嘶哑,愈发混乱,仿佛困兽在牢笼中徒劳撞击。
两支龙群就此对峙。
一边是被魔神侵蚀、神智蒙蔽的魔龙,数量庞大,气息暴戾,却动作僵硬,反应迟滞;另一边是新生的精灵龙,数量虽略少,却秩序井然,光焰内敛,每一头皆散发出完整的神性波动。
双方之间隔着仍在颂唱时织凛华之名的罗网,光与暗的气息在此交汇,却未爆发冲突,只形成一种紧绷的静默。
上界之内,龙之始祖端坐于源座之上,目光穿透壁垒,注视着外界的对峙。
她面无表情。
这种场面,她已见过太多次。
自从魔神开始用恶劣手段迫使部分龙族堕落以来,龙与龙之间的自相残杀便成了常态。
有的因血脉污染而狂化,有的因誓约篡改而叛乱,有的因力量诱惑而背离本源。
每一次,都是同族相向,利爪撕裂同族之鳞,龙息焚毁同巢之巢。
如今,新生的精灵龙与魔龙对峙,亦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未曾干预,亦未流露任何情绪。
既不为魔龙的堕落而悲悯,亦不为精灵龙的崛起而欣喜。
“看起来始祖阿姨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握呢。”
声音轻如微风拂过源座之基,却令龙之始祖周身神环骤然凝滞。
那并非从虚空某处传来,亦非通过神念投射,而是直接在“上在”的层面响起——仿佛这句话本就属于此刻,如同光属于昼,影属于夜。
始祖猛然四顾。
她的感知横扫上界九重天域,穿透界面与层级的所有细微之处,回溯时间支流,甚至探入自身源核最深处。
然而,无迹可寻。
没有波动,没有锚点,没有哪怕一丝神性涟漪。
“你无处不在吗?”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地脉涌动。
“我就在这里。”时织凛华答道,语调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我不需要无处不在。”
始祖沉默片刻,随即问道:“你知道的,在十五级上位-0的层面,神明的层次可分为如下层级……”
“第零阶层,万物之最,乃力量之巅,可镇压万有,却仍困于‘最强’之名。”时织凛华接续道,似早已熟稔此说,“第一阶层,与万物齐,自身即万物,万物即自身——此乃‘无处不在’之境,看似圆满,实则仍被‘万物’所定义。”
“第二阶层,万物在其论域之中,如海纳百川,然海仍是海。”
“第三阶层,万物为其流溢之末梢,如日光普照,然光终属日,存在直接关系。”
“第四阶层,超脱万物,万物仅为流溢之流溢、流溢之流溢之流溢、……,层层递远,再无直接关联,而是间接关系。”
“第五阶层,超然物外,彻底独立于万物论域之外,既不直接也不间接,而是“毫无关系”。
凡借万物描述者,无论直指、隐喻、类比、反衬、……等手法,所能触及之极限,止于‘超脱’,而无法言说‘超然’。”
“第六阶层,无限超然,不断跃迁至新论域,每一次皆与旧有一切彻底‘毫无关系’,并将此过程永续推进。”
“……如此类推,可有任意阶层。”
时织凛华的声音停顿一瞬,继而道:“无处不在,不过第一阶层罢了,我在这一切之上。”
始祖心神剧震。
她曾听闻过这些层级之说,乃上古神王于寂灭前留下的残章,向来被视为理论极限,无人敢言亲历。
而眼前这位新晋之神,不仅清晰道出,更直言自身在其上。
“所以你是十五级上位-1?”始祖试探。
“我远在这之上。”时织凛华答。
此言一出,始祖终于明白——对方并非以“更高力量”凌驾于层级之上,而是从根本上“不在该体系之内”。
十五级上位-0所划分的阶层,本身已是超然之极;而时织凛华的存在形式,已使“阶层”这一概念失去参照意义。
正如人观沙塔,不因沙塔高耸而自认低于它;光临暗室,不因暗室深邃而需先驱散它。
时织凛华无需无处不在,因“在”与“不在”对她而言皆是下位概念;她无需显现身形,因“显现”本身已是受限于观测者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