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是短暂的，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的。
当胜利的曙光真正撕裂阴霾，照亮这座饱经蹂躏的钢铁雄城时，它所映出的，不是凯旋的坦途，而是满目疮痍的废墟，和一张张被鲜血浸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阵亡名单。
清晨的风，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反而将其带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提醒着所有幸存者，这场胜利究竟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
在刚刚结束战斗的“雷决之墙”上，气氛尤为沉重。
幸存的士兵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他们弯下腰，将散落在各处的、刻有战友姓名的金属铭牌一一拾起。没有人大声哭嚎，只有压抑的哽咽，在废墟间此起彼伏。
“靓晶晶呀”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这悲伤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英……英雄姐姐。”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布满灰尘的小脸，用一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看着她。女孩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用油纸包着的、已经有些融化的糖果，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谢谢你……和你的同伴们。”女孩的声音很小，却无比清晰，“张叔叔说，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打断了我爸爸的双腿，他……他现在就已经变成怪物了。妈妈说，这颗糖是家里最后的宝贝了，请你一定要收下。”
“靓晶晶呀”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猛地红了。
她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女孩身后不远处，一名躺在担架上、双腿被齐膝截断，却正努力对她挤出一个感激笑容的壁垒兵团士兵。
那名士兵，正是之前被“睁眼就是瓦”一记“和善”的骨刃斩断双腿，从而从“血肉转化”的边缘被强行拉回来的幸运儿之一。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厚重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靓晶晶呀”作为玩家那最后一丝置身事外的游戏心态。
她蹲下身，轻轻抱了抱那个小女孩，声音因为哽咽而微微颤抖：“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远处的“A无敌代练”、“睁眼就是瓦”和“我独自摸鱼”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脸上偶尔浮现的散漫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与沉默。
他们忽然明白，自己那些为了“刷好感度”、“追求最优解”而做出的“骚操作”，在这个世界里，竟真的拯救了一个家庭，维系了一份真实存在的幸福。
这个游戏，好像……真的跟他们以前玩过的所有游戏，都不一样。
……
与城墙上的悲伤肃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晨曦兵团的临时营地。
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我焯！兄弟们！这里就是《晨曦》吗？这真实度，太牛逼了！这建模，这光影，我愿称之为年度最佳！”
“有没有开服大佬带带啊？那个叫‘A无敌代练’的攻略之神在不在？听说他在其他游戏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佬！求抱大腿！”
四十五名刚刚被召唤而来的新玩家，如同被放进米仓的老鼠，一个个兴奋得满地乱窜，叽叽喳喳地在论坛和公共频道里疯狂刷屏。
一个Id叫【娘们才玩远程】的壮汉，正赤裸着上身，向周围人展示着他那爆炸性的肌肉，唾沫横飞地宣扬着他的“近战之道”：“听好了！这个游戏，拳拳到肉才是男人的浪漫！那些躲在后面放冷枪的，算什么英雄？”
不远处，一个Id叫【傻子才玩近战】的、戴着无框眼镜的知性女孩，闻言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默默地在自己的战术平板上，将那名壮汉的头像标记为了“高风险、低智商、可利用的炮灰单位”。
而角落里，一个Id为【艺术就是爆炸】的瘦高青年，正双眼放光地缠着一名壁垒兵团的后勤兵，喋喋不休地询问着：“大哥，你们这儿哪能搞到高爆炸药？越多越好，威力越大越好！我跟你们说，艺术，就是派大星！”
后勤兵被他问得一脸懵逼，只能尴尬地表示军用物资需要最高权限才能调动。
这群新玩家的到来，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注入了一股极其违和、却又充满生机的混乱活力。
五名“老兵”站在营地门口，看着眼前这群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同类”，表情复杂。
“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机你太美】摸着自己这张全新的、平平无奇的脸，苦笑着说道。
“A无敌代练”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作为“攻略大神”的职责，从这一刻起，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他打开了晨曦兵团的全员频道，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所有人，安静！听我说！”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来参加为期三天的‘新手’集训。我是你们的临时教官，A无敌代练。我会告诉你们一些我目前所知道的情报，记住我教给你们的每一个字，然后，活下去！”
他的话，让喧闹的营地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卧槽！是活的代练哥！终于见到本人了！”
“这Npc扮演得可以啊，味儿太正了！我喜欢！”
“集训？好耶！是隐藏任务吗？快进到发装备！”
看着这群完全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萌新”，“A无敌代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一套引以为傲的、可以将一切都数据化的“最优解”理论，在面对这群真正的“天灾”时，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
黎明城，最高统御议会，战后会议。
陈曦的总指挥室里，巨大的光幕上不再滚动着敌我态势，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冰冷数字。
壁垒兵团长吴承润的脸色铁青，他提交了一份长达数百页的维修清单，以及一份更为简短、却也更为致命的资源损耗报告。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指挥官阁下，城墙主体结构受损百分之三十七，其中‘雷决之墙’段永久性损毁百分之十二。更严重的是，我们的能量储备，已经下降到了百分之十五的警戒线以下。高强度合金、神性抑制涂层、晶状体能源块……所有战略物资的储备，全部告急。”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总结道：“没资源了。如果外神在短期内发动一次同等规模的攻击，黎明城……撑不过一天。”
这位将城墙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老人，在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的脊梁都仿佛垮了下去。那座疯狂的“登天塔”虽然带来了胜利，却也几乎抽干了壁垒兵团所有的家底。
神陨兵团长纪泽旻没有出席会议。他此刻正躺在天平兵团的最高级医疗仓内，陷入深度昏迷。那弑神的终极一击，几乎彻底榨干了他的生命力，如果不是他那远超常人的、经过神性改造的体质，他早已和那座塔一同化为尘埃。
但他提交的报告，同样令人心悸——神陨兵团在此役中，阵亡（含彻底异化失控）率高达百分之十二，其中大部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更致命的是，用于制造和补充神陨战士的“神性样本”储备，已经彻底告罄。这意味着，在找到新的样本来源之前，这支人类最锋利的矛，将无法补充任何高端战力。
初晨兵团长魏然的报告最为痛心。他的兵团几乎被打残，减员率接近百分之四十，大量新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敌人的模样，就在“血肉转化”中变成了怪物。新兵的补充和训练，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天平兵团长张若涵的报告，则为这场惨胜画上了一个残酷的注脚。
“根据初步统计，在‘血肉转化’中被晨曦兵团以‘特殊方式’救下的友军，共计三百四十七人。经过我们的紧急治疗，他们都保住了性命。但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因为异化不可逆转，导致了永久性的肢体残疾。三百四十七人，只有不到二十人，未来还有重返战场的可能。”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砸在每一个议会者心上。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比战前更加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就在此时，一个飘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会议室的中央。
是希望兵团长，严立宸。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眼神也一如既往的空洞，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他的眼眸中留下倒影。
“指挥官阁下，”他的声音空灵而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物理现象，“我或许……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摊开手。一幅由无数光点和能量流组成的、宛如星图般的全息感应图，瞬间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手指在星图上轻轻划过，圈出了一片巨大的、几乎没有任何能量光点闪烁的黑暗区域。
“外神的化身被重创后，根据我的观测和计算，外神的力量在这片区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剧烈的‘衰退期’。它们遗留在现实维度的‘信息残留’被清空，形成了一片能量波动极其微弱的‘寂静区’。”
“那里，没有了外神力量的直接污染和扭曲，回归到了最原始、最混沌的状态。但也正因如此……”
严立宸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求知欲与警惕的微光。
“那里，或许有我们急需的东西。比如，未被污染的矿脉，可以提取高纯度能量的晶体，甚至……某些外神陨落后，尚未被同类吞噬的、最原始的‘神性样本’。”
他的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陈曦看着那片巨大的“寂静区”，又看了看自己系统界面上，那刚刚解锁的【区域任务发布】功能，和那【50\/50】的鲜红玩家数量。
他的心中，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已然成型。
这些Npc兵团，在经历了如此惨烈的血战之后，已经疲惫不堪，急需休养生息。他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精锐，是宝贵的火种，经不起更多的消耗了。
但是，他手下那五十个精力旺盛、不知死活、嗷嗷待哺的“天灾”，可正闲得发慌呢。
这片充满了未知与机遇的“寂静区”，对这些“老兵”而言，是九死一生的险地。
但对他的“玩家”们来说……
那不就是一张刚刚开放的、遍地是宝的新地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