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求你……别再……消失……像妈妈……一样……”
祁夜沙哑而破碎的乞求,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周芷宁的神经。他滚烫的手死死攥着她,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那双因高烧而朦胧的眼睛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仿佛她是他濒临崩塌的世界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像妈妈一样……消失。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入了周芷宁心中的谜团。所有的线索——日记里灰暗的基调,便签上对“黑暗”的恐惧,梦中那个压抑房间里的少年,以及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核心:他母亲的“消失”,给他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巨大创伤。他将这份未能阻止“光”熄灭的愧疚和恐惧,全部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周芷宁僵在原地,任由他攥着,一时间竟忘了挣扎。心底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酸楚和怜悯。这个男人,这个在外人看来无所不能、冷酷强大的商业帝王,内心竟然藏着这样一个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口。
“我不会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连哄带劝的轻柔,另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生疏地,轻轻拍抚着他紧攥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安抚,“你发烧了,需要休息,先松开我,好吗?”
或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高烧和药物让他最终力竭,祁夜紧绷的力道渐渐松懈,朦胧的眼神重新涣散,最终沉沉地昏睡过去,只是那只手,依旧无意识地、松松地圈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安全索。
周芷宁尝试着轻轻抽了抽手,没有成功。她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看着他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睡颜,最终叹了口气,放弃了立刻离开的打算。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他圈着自己的手腕,心情复杂得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
时间在寂静和病人粗重的呼吸声中缓慢流逝。阳光逐渐升高,透过窗帘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周芷宁的思绪,却无法平静。祁夜那句“像妈妈一样消失”和他手腕上的疤痕,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想知道更多。想知道他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那道疤痕背后的故事,想知道到底是怎样深重的黑暗,让他如此恐惧失去“光”。
她知道直接问祁夜是绝无可能的,即便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触及核心的试探也只会引来更激烈的防御。那本日记已经被他收回并严加看管。那么,还有哪里可能藏着关于他过去的线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这个她从未仔细审视过的房间。
祁夜的卧室和她那间充满女性柔和的房间不同,这里色调冷硬,以黑、白、灰为主,线条简洁利落,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冷清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酒店套房,缺乏生活气息。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靠墙的一个嵌入式书架时,却微微顿住了。书架大部分空格都摆放着经济、管理类的精装书籍,整齐划一,但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却堆放着一摞与周围格调格格不入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纸盒。纸盒的边角已经磨损,颜色泛黄,上面甚至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未曾被人动过。
那是什么?
一种直觉告诉周芷宁,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旧纸盒里,可能就藏着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的心跳悄然加速。祁夜依旧沉睡着,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圈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许。阿香应该还在厨房忙碌,暂时不会进来。
这是一个机会。
她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禁锢中抽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收紧。
手心获得了自由,却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和紧绷的触感。周芷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然后,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了那个书架,蹲下身,目光落在了那摞旧纸盒上。
纸盒没有上锁,只是简单地扣着。周芷宁屏住呼吸,伸手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盒子。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盒子里装的,并非她预想中的什么私密物品,而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看起来像是旧物和处理文件的东西。有一些泛黄的、似乎是财务报表之类的文件副本(她瞥见几个熟悉的、属于周氏破产前的公司logo),有几本旧的商业杂志,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收据和票据。
她有些失望,正想合上盖子,指尖却无意中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角的东西。她拨开上面的纸张,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用简易相框裱起来的……画。
纸张已经明显泛黄,边缘卷曲,画作的技巧也显得十分稚嫩青涩。但周芷宁一眼就认出了画上的内容——
一片浓淡不一的绿色勾勒出树荫的轮廓,一道溪流用蓝色的线条简单表示,画面的焦点,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背影。少女蹲在溪边,伸着手,姿态生动,虽然面容模糊,只有简单的线条勾勒,但那头长发和裙子的样式……
赫然就是祁夜日记里描述的那个夏令营午后!这就是他当时偷偷画下的那张!
周芷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没想到,这张在他看来“拙劣”的、未完成的画,他竟然保留了下来,还小心翼翼地用相框裱好,藏在了这些看似杂乱的旧物之中。这足以证明,那个瞬间,对他而言是何等重要。
她将画小心地放回原处,心情更加沉重。她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更杂,有一些旧的钢笔、坏掉的手表、几本封面磨损的笔记本(并非日记,看起来像是课堂笔记或随笔)。在盒子的最底部,她发现了一个用柔软绒布包裹着的、小小的物件。
她解开绒布,里面是一个……有些氧化发黑的银质小胸针,造型是一朵简单的向日葵。胸针的别扣有些松动,看起来年代久远,而且……似乎并不值钱。
向日葵?
周芷宁想起日记里提到过,她曾对朋友说她最喜欢向日葵。难道……这个胸针,也与他有关?
她仔细端详着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胸针,忽然在胸针背面,看到了一行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磨平的刻字。她凑近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勉强辨认出来——
**“给阿夜,愿你是向阳。母。”**
阿夜?是他的小名吗?“愿你是向阳”?这句话,像是一句饱含深意的祝福,又像是一种无奈的期盼。赠予者是……母亲?
周芷宁的心猛地一沉。这枚看似普通的胸针,似乎承载着一段沉重的母子关系。他的母亲,希望他像向日葵一样向阳而生,可他最终却……活在了害怕失去光的恐惧阴影里。
她继续翻找,在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纸盒里,她发现的东西,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那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几张……病历卡的复印件和几张模糊的照片复印件。病历卡上的名字,赫然是祁夜母亲的名字!诊断记录潦草,但几个关键词触目惊心:“重度抑郁”、“酒精依赖”、“自残倾向”……日期都在十几年前。
而那些模糊的照片复印件,似乎是某个车祸或者意外现场的记录,画面混乱,有破碎的玻璃,有变形的栏杆,还有一滩深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
周芷宁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祁夜手腕上那道疤痕可能的来源——在一个充满抑郁、酒精和自残倾向的母亲身边长大的孩子,目睹甚至可能亲身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和混乱。
明白了“像妈妈一样消失”意味着什么——那可能不是简单的离开,而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在他面前“熄灭”。
明白了那份深植于他骨髓的、对“光”熄灭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他不是天生偏执,他是被至亲的悲剧和自身的创伤,塑造成了现在的模样。
周芷宁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架,浑身发冷。她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旧画、向日葵胸针和那些令人心惊的病历复印件,感觉自己仿佛亲手揭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尘封已久的伤疤。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祁夜对她病态的执着,其根源并非爱恋本身,而是源于他未能从母亲那里获得救赎,转而将所有的生存希望和情感寄托,孤注一掷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他溺水时看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这让她如何再能简单地恨他?又如何能……轻易地逃离?
就在周芷宁心神激荡,沉浸在这巨大发现带来的震撼与悲悯中时,床上原本沉睡的祁夜,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然后,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向了书架的方向,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地上、手中还拿着那张病历复印件的周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