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如同冰冷的雨点,敲打在周芷宁紧绷的神经上。她猛地转过身,面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祁夜!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晚餐时他那看似随意的一问,难道并非无心,而是某种试探?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日记本虽然藏好了,但她脸上的表情,她眼神里的慌乱,是否在刚才晚餐时就已经出卖了她?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镇定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她快步走到门边,在开门前,甚至刻意揉了揉脸颊,让表情显得自然一些,然后才伸手拧开了门锁。
门外,祁夜果然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材质稍稍柔和了他周身惯有的冷硬气场,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冒着微微的热气。
“看你晚上没吃多少,喝杯牛奶,助眠。”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罕见的、略显生硬的温和,但这温和背后,是毋庸置疑的强制性。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周芷宁垂下眼睑,避开他探究的视线,侧身让他进来。“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祁夜走进房间,将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房间,从整洁的床铺到关着的衣柜,最后落在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脸色不好,不舒服?”他问,语气平淡,却让周芷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没有,可能……只是有点累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走到床边坐下,刻意离那藏着日记本的暗格远一些。
祁夜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就站在房间中央,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周芷宁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是不是在观察?是不是在等待她露出破绽?
“今天……”祁夜终于再次开口,拉长了语调,周芷宁的呼吸几乎随之停滞。“……在书房,找到想看的书了吗?”
来了!他终于问到了书房!周芷宁的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床垫。她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微小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没有。你的书都太高深了,我看不懂。随便翻了翻,就回来了。”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表情也控制得恰到好处。祁夜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几秒钟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那里没什么适合你的。下次让阿香去市区的书店给你买些回来。”
“好。”周芷宁顺从地应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关,似乎暂时过去了?
祁夜没有再追问,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把牛奶喝了,早点休息。”说完,他转身,终于向门口走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芷宁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然而,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了动作,半侧过身,昏黄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周芷宁,”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不要试图去碰你不该碰的东西。有些过去,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周芷宁!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是在警告她!他察觉了她动过日记本,或者至少,怀疑她有了探究他过去的意图!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四肢冰凉。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祁夜没有等她回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房间里只剩下周芷宁一个人,以及那杯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牛奶。祁夜最后的警告,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不要试图去碰你不该碰的东西”……“有些过去,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越是这样警告,就越是证明那本日记里隐藏着至关重要的、他不愿让她知晓的秘密。这非但没有吓住周芷宁,反而像在燃烧的好奇火上,又浇下了一瓢热油。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叛逆的、近乎赌气的冲动,以及那种掌握自身命运线索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凭什么决定什么她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他凭什么将她蒙在鼓里,像操控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操控她的人生?
她看了一眼那杯牛奶,没有丝毫想喝的欲望。祁夜的东西,现在都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不信任。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再次确认门已经反锁,然后几乎是扑到床边,再次手脚发软却又异常坚定地挪开角几,掀开地毯和地板。
深蓝色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暗格深处,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也没有了第一次阅读时的惊慌失措。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混合着对真相的执着,支撑着她。她将日记本拿出来,重新坐回床边,就着床头灯,翻到了之前读到夏令营初遇的那一页。
她要重新审视那段“初遇”,不仅仅是以一个被窥视者的角度,更是试图去理解,那个躲在树荫后的少年,当时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日记里关于夏令营那天的记录,远比她第一次仓促阅读时所感受到的更为细致和……情感丰沛。她放慢速度,逐字逐句地品味着那些早已褪色的字迹:
**“x月x日,晴,夏令营第三天。今天老师安排去后山写生,我讨厌这种集体活动,找了个借口溜了,在溪水上游找到一片安静的树荫。画笔拿在手里,却不知道该画什么。这里的风景千篇一律,令人厌倦。”**
**“就在我准备收起画板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笑声。很清脆,像溪水敲击鹅卵石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在下游的溪水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不是我们学校的,我以前从未见过她。”**
**“她蹲在水边,裙摆拖在了湿润的泥土上,但她毫不在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去捧水里的游鱼,动作笨拙又认真。阳光正好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像舞台的追光一样,精准地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连发丝都变成了透明的金色。溪水在她指尖流淌,泛着粼粼的波光,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普通的小鱼,在她身边游弋,仿佛也成了精灵。”**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弄得自己满手是水,她也不气恼,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回过头,对着岸上另一个女孩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个笑容……我无法形容。好像整个世界的声音和颜色都在那一刻被抽离,只剩下她和她的笑声。我拿着画笔,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之前觉得无聊透顶的蝉鸣、树叶的沙沙声、溪流的潺潺声,忽然都变成了为她伴奏的乐章。”**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偷偷地在画纸上勾勒她的轮廓。我怕惊动她,怕她一回头,发现我这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怕那个笑容会消失。我画得很匆忙,很潦草,只来得及画出她大致的形态和那身标志性的白裙子,还有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光斑。但我画不出她笑容的万分之一,画不出她眼睛里的光彩。”**
**“后来,岸上的那个女孩叫她,好像是叫‘小敏’。她们聊了几句,我听到小敏叫她‘芷宁’。周芷宁。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周、芷、宁。我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真好听,像一首简短而优美的诗,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们很快离开了。溪边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和我那张未完成的、拙劣的画。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那片树荫,那条小溪,那个午后,因为她的出现,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我知道这很可笑,很莫名其妙,但那一刻,我灰暗压抑的世界里,好像突然照进了一束光,强烈,耀眼,让我无所适从,又……贪恋不已。”**
读到此处,周芷宁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如果说第一次阅读是震惊于事实本身,那么这一次,她是被祁夜文字里蕴含的那种汹涌而克制的情感震撼了。那不是一个少年简单的、肤浅的好感,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带着卑微和巨大欣喜的……朝圣。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无心之举,一个寻常的夏日嬉戏,会在另一个人的世界里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她是他灰暗世界里“突然照进的一束光”。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日记本上那描绘她笑容的句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被一个人如此珍视地铭记着,说没有丝毫动容是假的。那种被如此强烈地需要着、注视着的感觉,对于在家庭冷漠和恋人背叛中受尽伤害、自我价值感跌入谷底的她而言,像是一种隐秘的诱惑。
但是,这束光,如今却被他用这种方式囚禁了起来。他从遥远的守望者,变成了近在咫尺的掌控者。这其中的转变,让她不寒而栗。
她继续往后翻,发现接下来的许多篇日记,都或多或少与她相关。他会在操场上寻找她的身影,会在公告栏前驻足看她获奖的照片,会因为她一次不经意的蹙眉而胡思乱想一整天。他的世界,仿佛以她为轴心,缓慢而固执地旋转着。
这份沉重的、持续了整整高中时代的关注,让周芷宁感到窒息,却又奇异地,在她冰冷的心湖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她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一个孤独、敏感、自卑的少年,躲在人群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个关于“光”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周芷宁才从那些泛黄的字迹中抬起头来。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万籁俱寂。她合上日记本,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迷茫。
祁夜的形象,在她心中开始变得复杂而立体。他不单单是那个强势、冷酷、囚禁她的病娇总裁,他也是那个在树荫下,因为一个笑容而慌乱失措的卑微少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让她对他再也无法简单地用“恨”或者“怕”来定义。
她理解了那份暗恋的深度和纯粹,但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这份感情演变至今所蕴含的危险。极致的珍视,是否必然会导致极致的占有?当仰望的光束触手可及时,守望者是否就会蜕变成贪婪的收藏家?
她将日记本再次藏好,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牛奶早已冷透,凝固在杯壁上,形成一层白色的膜。祁夜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她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头了。日记里的那个少年,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存在着一条她必须弄清楚的连接线。这条线,可能关乎他的执念,也可能关乎她的救赎,或者……是更深沉的毁灭。
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这束“光”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他必须攥在手中的“囚鸟”的。然而,就在她辗转反侧,思绪纷乱之际,卧室的门把手,在寂静的深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