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前归来的原因
下午四点二十分,艺术书店的落地窗外,阳光正从明亮转向柔和。
周芷宁站在文学区的书架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本诗集的书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小敏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翻着一本画册,不时发出惊叹:“宁宁你看,这个色彩运用太绝了!要不要买回去参考?”
“嗯……好啊。”周芷宁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她接过画册,沉甸甸的精装本压在掌心,却感觉不到应有的质感。整个下午,她都有种奇怪的心神不宁,像有什么细微的、不安的电流在皮肤下游走。
这感觉从她离开别墅时就开始了。
上车时,祁夜替她拉开车门的动作很温柔,吻她额头的触感也一如往常。但她捕捉到了某些异常——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紧绷,握着车门把手时指关节微微泛白,还有那句“六点前回来”的叮嘱,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更像一种精确的时间指令。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祁夜答应给她更多空间后,确实在努力克制他的控制欲。她应该相信他,就像他最近开始相信她一样。
可是,在书店逛了一个多小时后,那股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她尝试用林医生教的“情绪锚定法”——观察周围五样东西,听四种声音,触摸三种材质——来让自己回到当下。她看到了书架、灯光、小敏的侧脸、窗外的梧桐、手中的画册;听到了翻书声、低语、咖啡机运作、远处的车流;触摸到纸张、布质封面、自己针织衫的袖口。
然后她清晰地意识到,让她不安的不是环境,是“离开”这个状态本身。是祁夜此刻正在别墅里做什么的未知。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自我厌恶。她不是渴望自由吗?不是努力在“平等条约”下争取独立的空间吗?为什么真的出来了,反而被一种莫名的牵挂和猜疑困住?
“宁宁?”小敏凑近,担忧地看着她,“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还是……这里让你不舒服?”小敏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去咖啡馆坐坐?”
周芷宁看着好友关切的眼神,忽然想起大约一年前,她最后一次和小敏见面时,也是在这样的公共场所。那时她刚经历流产不久,抑郁症发作,整个人瘦得脱形,却还要强装正常。小敏带她去喝咖啡,小心翼翼地问她最近怎么样,她笑着说“还好”,手里搅拌咖啡的勺子却一直在抖。
是小敏第一个发现她在服用抗抑郁药物,也是小敏逼着她去看心理医生。在所有人都觉得周家大小姐只是“心情不好”、“娇气”的时候,是小敏握着她冰冷的手说:“宁宁,你得找专业人士帮忙,这不对,你很痛苦,我看得出来。”
后来,她开始躲着小敏,因为每次见面都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照出她无法掩饰的糟糕。再后来,她被祁夜带走,彻底失联。
“小敏,”周芷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时候……我失联的那几个月,你有没有怪过我?”
小敏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微微发红。她拉住周芷宁的手,把她带到书店角落的休息区坐下。“说实话,有。”小敏坦诚地说,“我快急疯了,报警也没用,你爸那边含糊其辞。我甚至以为……以为你真的出事了。”她顿了顿,“但后来,我托了很多关系,隐约打听到你可能和祁夜在一起。那个人的名声……你知道的,我当时觉得你掉进另一个火坑了。”
周芷宁沉默地听着。
“可是上次去你家,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还有他看你的样子。”小敏的声音柔和下来,“很复杂。有害怕,有挣扎,但也有……我没法形容,就好像你们两个人的痛苦是缠在一起的,分开反而会死。”她苦笑一下,“我可能永远理解不了你们的关系模式,但宁宁,如果你现在觉得比过去好,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支持你。”
周芷宁鼻子一酸。她握紧小敏的手:“谢谢。”
“所以,今天到底怎么了?”小敏敏锐地问,“从出门你就心不在焉。和祁夜有关?”
周芷宁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祁夜书房里那扇暗门的事,也没有说出自己隐约的猜疑。她只是摇摇头:“可能只是昨晚没睡好。我们早点回去吧?我想……回去休息。”
“现在?”小敏看了看时间,“才四点半。祁夜不是说六点前吗?”
“嗯。突然有点累。”周芷宁站起身,拿起那本画册,“走吧,去结账。”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疲惫,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某种拉扯。她想立刻回到那个空间,确认某些东西——或者说,确认祁夜。这种冲动强烈且不合理,但她无法抗拒。
回去的路上,周芷宁靠在车窗边,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进来,吹动她的发丝。老陈平稳地开着车,阿香坐在副驾驶,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眼神温和。
一切都正常得过分。
## 书房的门缝与亮光
下午五点零五分,车子驶入别墅前院。
周芷宁下车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方向。厚重的窗帘拉着,但从缝隙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自然光的光线——像是台灯或电脑屏幕的光。
这个时间,祁夜的跨国视频会议应该还没结束。他在书房开会很正常。
她这样告诉自己,提着画册和小敏在书店隔壁甜品店买的栗子蛋糕——祁夜最近似乎喜欢上甜食——走进了主屋。
一楼很安静。负责打扫的佣人已经完成工作离开了,厨房里传来准备晚餐的细微声响。周芷宁将蛋糕交给阿香,嘱咐她晚些时候再端出来,然后独自上楼。
她的卧室在二楼东侧,书房在西侧,中间隔着起居室和一个小型家庭图书馆。平时如果祁夜在书房工作,只要关上门,基本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今天,当她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下了脚步。
书房的门紧闭着。然而,就在门板与地毯相接的底部缝隙里,透出了一线稳定的、偏冷色调的光。那是祁夜书桌上那盏高级护眼台灯特有的光。
如果他在开视频会议,通常只会开天花板的间接照明,以保证画面光线均匀。开台灯,意味着他可能在专注地看什么东西,或者……
周芷宁的心跳莫名加快。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理智告诉她应该回自己房间,或者去画室,等祁夜忙完自然会来找她。但那股从下午就缠绕着她的不安,此刻化作一种强烈的直觉,推着她的脚向前迈了一步。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近书房。
越是靠近,一种奇异的氛围越是明显。太安静了。如果是视频会议,至少会有他低沉简短的发言声,或者对方通过扬声器传出的模糊语音。但现在,门后一片死寂,只有那线光固执地透出来,像某种沉默的宣告。
她停在门前,手指悬在门把手上方一寸的位置。实木门板冰凉的温度仿佛能隔空传递到她指尖。
进去,还是不进去?
如果他在处理机密商业文件,她的闯入会显得极不尊重。他们之间的“条约”也包含了尊重彼此工作空间的条款。
可是……如果呢?如果那份寂静背后,是她不敢深想的东西?
她想起祁夜今天早晨看似平静的眼神下那一闪而过的紧绷,想起他送她出门时过分精确的时间叮嘱,想起他最近对她情绪波动的过度关注——那种关注超越了心疼,更像是一种严密的监测。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他在调查你。从未停止。**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就带着惊人的说服力。是啊,祁夜怎么可能真的放手?那个偏执到可以用“囚禁”来“拯救”她的男人,那个连她梦里哭泣都要掌控的男人,怎么会真的满足于她愿意告诉他的那部分“真相”?他一定想要更多,想要全部,想要把她从里到外都解析清楚,然后牢牢握在手心。
愤怒,夹杂着被背叛的寒意,开始在她胸腔里聚集。
她不再犹豫。
手掌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手,轻轻一拧——纹丝不动。
锁上了。
祁夜在书房时,很少从里面反锁。除非……
周芷宁的呼吸窒住了。她退后半步,目光迅速扫过走廊。然后,她看到了那扇门——那扇位于走廊装饰画后方,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那是祁夜当初设计这栋别墅时,为了方便夜间往来卧室与书房而设的,知道的人极少。她也是在几个月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发现的。祁夜当时解释是“设计师的多余创意”,她也就没再多问,但默默记下了位置和开启方式——轻轻按压画框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木节。
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画前,伸出手指,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墙壁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是一条狭窄的、没有窗户的通道,连接着书房的另一面墙——那里同样有一扇隐蔽的门,通常从书房内部看是一排书架的侧面。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从书房门缝透进的一点点光。周芷宁屏住呼吸,侧身挤进去,悄无声息地合上了身后的暗门。
现在,她站在了书房内部。隔着那排作为伪装的厚重书架,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也就是书房主区域——传来的声音。
依然是一片寂静。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息,还有极轻微的、规律的敲击声——是手指敲击木质桌面的声音,是祁夜陷入深度思考或强烈情绪时的习惯性动作。
周芷宁从书架侧面极窄的缝隙望出去。
她看到了祁夜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将他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晕里。他的坐姿不像平时处理公务时那样挺拔,而是微微前倾,肩膀下沉,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透出一种沉重的疲惫,甚至……是某种痛苦。
他的左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正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右手,则握着一个黑色的、形状陌生的移动硬盘。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因为角度问题,周芷宁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屏幕反射的冷光映在祁夜的脸上,勾勒出他下颌线凌厉的轮廓,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
他在看什么?
周芷宁的目光扫过桌面。除了电脑、硬盘、台灯,她还看到了几份摊开的文件,上面似乎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文件旁边,散落着几张……照片?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即使距离不近,光线不佳,她也瞬间认出了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内容——一只手腕的特写,上面交错着淡粉色的旧疤痕。那是她的手。是她在很久以前,最绝望的时期留下的痕迹。
照片怎么会在这里?谁拍的?为什么会在祁夜的书桌上?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到耳鸣,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晃动。
不。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移动视线,看向电脑屏幕。这一次,她调整角度,终于能看清屏幕上打开窗口的一部分。
那是一个文档。标题栏显示着:【周芷宁 - 第十三次诊疗记录(摘要)】。
下面滚动着文字。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自杀风险评估:高危”,看到了“创伤事件:丧母、流产、背叛”,看到了“认知扭曲:我应对母亲的死负责”、“我不配拥有幸福”……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她的眼睛,烫穿她的视网膜,直抵大脑深处。
诊疗记录。王医生那里的诊疗记录。
祁夜,在看她的心理病历。看那些她花了两年时间,在安全密闭的诊疗室里,对着一个发誓会保守秘密的医生,才一点点吐露出来的、最肮脏最不堪最痛苦的内心。
他不仅看了,还打印了出来?还有照片?还有……那个硬盘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背着她调查了多久?
背叛感。
不是愤怒,不是伤心,是比那更彻底、更冰冷的东西——信任被连根拔起、碾碎成粉末的感觉。她一直以为,尽管开始的方式错误百出,尽管过程充满伤害,但至少最近这几个月,他们在艰难地、缓慢地重建某种真实的东西。她开始尝试向他袒露伤口,他开始学习克制和尊重。那些深夜的拥抱,那些笨拙的安慰,那些“平等条约”上他认真的签名……难道都是表演?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以便他能更彻底地入侵她最后一点隐私的伪装?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干呕出声。
这个细微的动静,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惊雷。
## 质问与对峙
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祁夜的背影猛然僵住。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椅子。
他的脸暴露在台灯光线下。周芷宁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震惊、慌乱、被当场抓获的狼狈,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和……恐惧?他在恐惧什么?恐惧她的发现,还是恐惧他正在看的东西?
两人的目光隔着昏暗的空气,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电脑主机运行时低微的嗡鸣。
“宁宁……”祁夜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想合上笔记本电脑,手指动了一下,却又停住,像是意识到这动作的多余和可笑。他手中的黑色硬盘,“咔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芷宁没有动。她依然站在书架后的阴影里,只露出半边身体和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祁夜试图站起来,动作却有些滞涩,“我……会议提前结束了。”
多么拙劣的谎言。周芷宁甚至想笑,但嘴角刚扯动一下,就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她把下唇咬破了。
她终于动了。不是走向他,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书架后走出来,走到书房中央,站定在那片台灯光晕的边缘。她的目光扫过桌面上散落的文件、照片,最后定格在那张手腕疤痕的特写上。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飘忽,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祁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更加难看。他伸手想去收那些照片,但周芷宁的动作更快。
她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抓起了那张照片,以及旁边几张——有她流泪的侧脸,有那份拼贴的遗书草稿,还有几张心理量表的填写页,上面她歪斜的字迹和触目惊心的分数清晰可见。
纸张在她手中簌簌发抖。不知是她的手在抖,还是纸本身在颤抖。
“告诉我,祁夜。”她抬起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这些,是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寒气。
祁夜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周芷宁完全笼罩。但此刻,气势上被彻底压制的人是他。他看着她眼中那片破碎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荒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宁宁,你听我解释……”他试图靠近。
“别过来!”周芷宁厉声喝道,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她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撞上了沉重的书桌边缘,但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死死瞪着他,仿佛他是某种可怖的怪物。“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入侵我的隐私?解释你如何背着我,像调查罪犯一样调查我的过去?解释你如何买通我的心理医生,拿到这些——”她扬了扬手中的照片和纸张,“——这些我对着医生发过誓永远不会泄露出去的东西?!”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恐惧,是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祁夜,你看看这些!这是我的手腕!是我的眼泪!是我写了一半的遗书!是我在量表上勾选的‘几乎每天想死’!这些是什么?是你收集的战利品吗?是你用来分析我、控制我的数据吗?!”
“不是!”祁夜打断她,他的声音也提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痛苦,“我从来没有把它们当成数据!我只是……我只是需要知道!”
“需要知道什么?!”周芷宁嘶喊,眼泪终于冲破防线,汹涌而出,但她的表情依然凶狠,“需要知道我有多脆弱多不堪多容易崩溃?需要知道我的每一个痛点在哪里,好让你能更精准地拿捏我?需要确认我这个‘玩具’的‘使用说明书’上到底写了哪些注意事项,免得一不小心就玩坏了?!”
“周芷宁!”祁夜低吼,额角青筋暴起。她的指控太尖锐,太残忍,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恐惧被这样解读的部分。他确实是为了掌控,但不仅仅是她说的那种掌控!“你非要这样扭曲我的动机吗?我只是想保护你!你最近的状况不对劲,噩梦,情绪反复,我害怕!我害怕你再次……我害怕我做得不够,害怕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痛苦在哪里,害怕历史重演!”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周芷宁惨笑,泪水滚落,混着唇上的血,在脸颊上留下淡红的痕迹,“撬开我锁起来的记忆,撕开我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把我最不想被人看见的狼狈和丑陋全部摊开在你面前审阅?祁夜,这叫保护吗?这叫侵犯!这叫践踏!”
她一步步逼近他,尽管身高悬殊,气势却丝毫不弱。“你知道当我坐在王医生的诊疗室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需要多大的勇气吗?你知道我相信‘保密原则’是我能开口的唯一前提吗?你知道这些记录、这些照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它们是我承认自己病了、承认自己快撑不下去了的证据!是我把自己最脆弱的内脏剖开,祈求一点理解和帮助的凭证!不是给你拿来研究、用来满足你那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我没有!”祁夜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但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我没有把它当成研究!我是因为……因为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我看到你做噩梦,看到你偷偷哭,看到你画画时撕掉画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医生说的那些太笼统,我需要知道具体是什么在折磨你!只有知道了全部,我才能避开你的雷区,才能在你掉下去的时候知道该从哪里拉住你!”
他的解释是真实的,至少一部分是。他确实恐惧失去她,恐惧到夜不能寐。但这种真实,在周芷宁看来,不过是控制欲披上了“为你好”的外衣。
“避开我的雷区?”周芷宁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自己都踉跄了一下,“祁夜,我的整个人生就是一片雷区!我母亲去世是雷,我失去孩子是雷,我被李轩背叛是雷,我父亲放弃我是雷,我抑郁想死是雷!你怎么避?你把我的过去挖地三尺,就能让这些地雷消失吗?你知道了每一颗地雷埋在哪里,就能保证你永远不会踩上去吗?还是说,你只是想画一张精确的地图,然后得意地告诉自己——看,我完全掌控了这片危险的领域,连同领域里那个危险的我?!”
她的逻辑清晰而残酷,撕开了祁夜行为背后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心理。保护欲、控制欲、恐惧、占有、爱……所有这些纠缠在一起,最终以这种践踏她底线的方式呈现出来。
祁夜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因为她的指控,很大程度上是对的。他想要完全掌控,掌控她的安危,掌控她的情绪,甚至掌控她那些未知的过去。他以为“知道”就能“解决”,却忘了这些“知道”本身,就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你说你开始尊重我,”周芷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疲惫,“你说我们要平等。祁夜,这就是你所谓的尊重和平等吗?背着我,调查我,把我的心理档案当成商业文件一样分析?我在你面前,还有任何尊严可言吗?我是不是连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不堪的隐私,都不配拥有?”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和血,看着袖口上留下的污迹,又看了看手中那些皱巴巴的纸张和照片。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祁夜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转身,面向书桌,双手抓住那些散落的文件、照片,还有那个黑色的硬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地上掼去!
“宁宁!不要!”祁夜扑过去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纸张如雪片般飞散,照片飘落,硬盘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芷宁还不解气,又抓起桌面上几份打印出来的诊疗记录,疯狂地撕扯。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毁了它!全都毁了!”她一边撕一边哭喊,“你不是要看吗?看啊!现在都碎了!你满意了吗?!”
“够了!”祁夜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禁锢住她疯狂挥舞的双手。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颤抖,像是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够了,宁宁,够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别这样,求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哀求。
周芷宁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不是因为他的怀抱,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巨大的无力感。她停止了撕扯,任由那些碎纸片从指间滑落。她靠在他怀里,身体冰冷,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的狼藉,望着那些被她亲手撕碎的、承载着她最黑暗过去的碎片。
“祁夜,”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救我的那天晚上,我以为……那是我人生最糟糕的尽头。”
她顿了顿,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她缓缓转过头,仰起脸,看向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恐慌和痛苦的眼睛。
“更糟糕的是,把我从那个尽头拉回来的人,亲手把我推向了另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深渊。”
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寂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疏离。
“现在,请你放开我。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