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澍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尽显,缓缓开口:“这城里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愈发艰难困苦,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绝境关头。周王殿下无奈之下,也下令杀马取肉以解燃眉之急,可马肉有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众人皆在这饥饿深渊中苦苦挣扎,城防亦是摇摇欲坠,每一刻都煎熬难耐啊。”
说着,他踱步至窗前,背手而立,顿了顿,继续道:“我寻你来,实是思量再三。你这些时日在城中奔走忙碌,对各处情形了如指掌,无论是街巷布局、百姓疾苦,还是咱们衙门的兵力调配、物资安置,皆心中有数。当下,唯有一策或许能解开封燃眉之急,我欲让你速速前往河北,去求见巡按御史严云京严大人。你务必向严大人详述开封城危如累卵之态势,告知他我们已无力支撑太久,时间每流逝一分,城破人亡的灾祸便更近一步。恳请严大人,他们那边要加快动作,莫再迟延耽搁。无论是筹备粮草物资速速支援,还是谋划解围破敌之良策,都迫在眉睫。开封数十万百姓生死全系于此行,你肩上责任重大,万不可有失!”
刘庆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他心中叹道“终究还是要走上这一步了。”
刘庆心中犹如压上了千斤巨石,脸色凝重,却仍郑重点头应下:“大人放心,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哪怕前路艰险重重,也必想尽办法见到严大人,将开封城的危急如实禀明。”
黄澍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从案几上拿起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郑重递予刘庆:“此信乃我亲笔所书,详述了开封被困的详情、城中兵力粮草的窘迫之境,以及周王殿下的殷切期盼,你定要妥善保管,亲手交予严云京大人。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以免横生枝节。”
刘庆双手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黄澍又踱步至墙边,取下挂在其上的一把短刀,刀柄入手温润,刀刃却寒光凛冽。他转身将刀递给刘庆:“此行山高水远,又逢乱世,难保途中不遇凶险。这把刀你带上防身,若遇贼寇流匪,莫要手软,定要护好自身安危,只有你平安抵达,开封才有一线生机。”
刘庆接过短刀,轻轻抽出半截,刀刃的寒光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庞,他低声道:“多谢大人。”
黄澍复而叮嘱:“你今夜便悄悄出城,莫要惊动旁人。城北有一处隐秘渡口,我已安排妥当船只,船夫知晓你的使命,会竭力护送你过河。待过河之后,一路向北,直奔严大人驻跸之地。沿途若遇盘查,出示我的信物,切不可慌乱。”
他顿了顿后又道“若你见过严大人,你也不必再回来了,你就留在河北。我观你也非池中物,如有机会,你还是在河北参加乡试为好。”
刘庆的心里是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出城唯恐遭遇流贼的担心。
夜幕低垂,如一块厚重的黑色幕布,将开封城死死笼罩。刘庆难得放肆的大吃一场,又随身带上衣物,一些干粮。身着一袭破旧黑袍,头戴斗笠,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背着简单行囊,怀揣书信与短刀,朝着城北而去。
城中一片死寂,饿殍横陈的街边偶有几点鬼火闪烁,那是绝望之人临终前燃起的微弱希望,转瞬即逝。
至渡口,船夫早已候在那里,见刘庆前来,无声地招了招手。小船悄然离岸,破旧的船桨划入水中,泛起细碎涟漪,在月色下诡秘莫测。刘庆坐在船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心跳如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刀柄。黄河水滔滔,似一头愤怒的巨兽,咆哮着冲击船身,每一次颠簸都似撞在刘庆的心尖。
好不容易渡过黄河,踏上北岸土地,刘庆未敢停歇。他辨明方向,沿着荒芜官道一路疾行。脚下尘土飞扬,却掩不住他满心焦急。连续几日奔波,干粮早已见底,腹中饥饿如火烧,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用尽全身气力。
途中,果真遭遇几股零散匪盗。刘庆极力避让,小心隐藏。历经艰辛,终于望见严云京驻地的营帐。营帐外卫兵林立,刀枪生辉,刘庆强撑着疲惫身躯,上前表明来意,卫兵验过黄澍信物,引他入内。
严云京高坐营帐之中,听闻刘庆详述开封惨状,眉头越皱越紧。待刘庆呈上书信,他展开细读,脸色愈发阴沉。良久,严云京缓缓开口:“开封之危,吾已知悉。只是如今局势复杂,各方掣肘,调兵遣将、筹备粮草亦非朝夕之功。”
刘庆 “扑通” 一声跪地,声泪俱下:“严大人,开封城已撑不了几日,百姓易子而食,饿殍塞道,城破只在旦夕。大人若不出手相救,那几十万生灵皆将涂炭啊!”
严云京起身踱步,沉思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罢了,吾即刻便着手安排。你且先下去歇息,待有了定计,再唤你详谈。”
刘庆被士卒引领着,拖着如灌了铅般的双腿走进一个狭小帐篷。帐篷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混杂着汗臭与陈旧皮革的味道。他几乎是瘫倒在角落里那草堆上。
干裂的嘴唇和空荡荡的胃囊让他强撑起身子,那士卒临走时给他了一张硬邦邦、带着股酸涩味的大饼,他双手颤抖着捧起,大口啃咬起来。
那饼屑簌簌掉落,沾在他满是尘土的衣襟上,他也全然不顾,这时这就若似人间美味,几口吞咽下肚后,困意如汹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皮似有千斤重,缓缓合上,不多时,便昏睡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身子蜷缩成一团,在这乱世的小小避风港里寻求片刻安宁。
而与此同时,严云京的主帐之中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几盏牛油大灯将帐内照得通明,光影摇曳下,数个人影在营帐内来回踱步、交头接耳,气氛凝重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