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贪婪吞咽、鲜血淋漓的场景,令刘庆头皮发麻,心底涌起丝丝难以言喻的恐怖,仿佛置身于人间炼狱,目睹人性在饥饿驱使下扭曲至极致。
丁三身手敏捷,在人群中左突右冲,率先抢得一碗马血,一仰头咕噜咕噜灌下,片刻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似有了些许神采,疲惫身躯也振作了几分。
他瞥见刘庆瑟缩于后,心中了然这文弱书生面皮薄、抹不开面子,便二话不说,又匆忙舀上一碗,小心翼翼穿过人群,端至刘庆面前:“庆哥儿,喝了吧!这血虽比不上粮食顶饱,却也能填填肚子、缓缓劲儿。莫要再拘着,活命才是要紧事。”
刘庆眉头紧蹙,面露难色,摆了摆手:“你喝吧,我实在喝不下。” 丁三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长叹一声,仰头将马血一饮而尽,似是咽下的不止是马血,更是这乱世的苦难与无奈。
分肉时刻,众人目光炽热,紧紧锁在那一块块马肉上。皂卒们手持利刃,熟练地切割着马肉,连皮带肉分成均匀的两斤一份。分肉过程中,嘈杂声不断,有人嫌分到的肉肥瘦不均而争吵,有人因争抢稍大一点的肉块而面红耳赤、几乎动手。
待众人皆分得一份,又赶忙将剩余马肉用粗布包好,抬着送往黄澍处。黄澍仅取一份后,疲惫却坚定地说道:“给城墙守军送去吧,他们守城辛苦,更需补充体力。”
众人虽满心不舍,却也不敢违抗,唯有望着那马肉渐行渐远,暗暗咽下口水。
此刻手中有了珍贵马肉,众人归心似箭,恨不能即刻飞奔回家,将其煮食入腹。黄澍见状,知晓众人已无心公事,遂无力地挥挥手:“散衙吧。” 话语未落,众人便如鸟兽散,眨眼间消失无踪。
刘庆怀分得的马肉,便忙不迭地将肉用几层粗布细细包裹,严严实实塞进怀中,脚步匆匆赶回家中。
一入门,紧接着,生火、打水、架锅,动作一气呵成,平日里慢条斯理的书生,此刻为了这救命食物,手脚麻利得如同训练有素的厨子。随着火势渐旺,锅中水沸,袅袅炊烟悠悠升起,在小院上空盘旋缭绕。
刘庆切下一块放在锅中,一边紧盯着锅中翻滚的肉块,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院外动静。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令他心跳骤紧,生怕那诱人肉香飘散出去,引得旁人闻香而来、抢夺食物。
左思右想,他仍觉不安,起身奔至院门后,寻来两根粗壮木棍,撑在门后,权作简易门闩。又搬来桌椅等重物抵住,一番折腾后,才稍稍安心地回到锅旁继续煮肉。
待肉煮至熟透,刘庆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牙齿刚一咬下,汁水四溢,肉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那浓郁醇厚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填满空荡荡的胃囊,引得胃里一阵欢快蠕动,久违的舒适感从胃部扩散至全身,令他不禁发出满足的轻叹。喝下一碗热汤后,他却不舍得再大快朵颐。
他转身走进屋子,费力地撬开那块藏匿食物的石板。昏暗光线中,他摸索出些许干枯野菜与少许米面,一股脑倒入锅中,与马肉汤搅拌均匀,熬成一锅浓稠的野菜杂粮糊糊。
刘庆缓缓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杂粮糊糊,轻轻吹散热气,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下。
那暖意仿佛丝丝缕缕的暖流,自喉咙淌入胃中,与逐渐充盈的饱腹感交织融合,似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疲惫身躯内每一处酸痛的褶皱,令他仿若久旱逢甘霖的枯木,稍稍恢复了些许元气。
然而,当目光触及剩下的马肉时,愁云瞬间笼罩心头,如何妥善保存这珍贵至极的食物,成了棘手难题。
在这饿殍遍野的城中,老鼠与飞鸟早已绝迹,皆成众人争抢的果腹之物,倒也无需担忧它们来偷食马肉。
正思索间,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仿若一道惊雷在寂静中炸响。
刘庆猛地一惊,心脏狂跳不止,慌乱中将马肉匆匆塞进被窝深处,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掩好,强作镇定,颤抖着声音问道:“谁啊?”
“庆哥儿,是我,丁三。” 门外传来熟悉的回应,驱散了刘庆满心的惊恐。
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赶忙起身,趔趄着奔至门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抵门的桌椅一一搬开,取下顶门的木棍,双手颤抖着拉开门闩,打开门来。
丁三身影一闪,快步跨进门内,反手迅速关紧门扉,似是携着一阵风。他未多言语,径直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今日分得的马肉,递向刘庆:“庆哥儿,我回去煮了些吃了,这剩下的,给你送来。”
刘庆望着那包马肉,眼眶瞬间泛红,喉咙似被哽塞,半晌才动容道:“丁兄弟,你这…… 叫我如何是好!”
丁三轻轻拍了拍刘庆肩膀,诚挚说道:“庆哥儿,你身为读书人,却从未瞧低吾等粗人半分,与我们相处皆以真心相待。能与你结拜为兄弟,实乃我丁三三生有幸。虽我今夜出城后,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丁三一辈子的好兄弟。纵相隔千里,此情永不渝!”
刘庆听闻,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滚落。他双手紧紧握住丁三的手,双唇颤抖,千言万语皆凝于那一声深情呼唤:“兄弟……”
丁三将马肉递至刘庆手中,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小包珍贵盐巴。他递过去,轻声道:“庆哥儿,这马肉莫要一次吃完。你用盐细细码好,挂在通风之处风干,虽比不得新鲜时滋味,却也能多撑些时日。”
刘庆拉着丁三进了屋,目光中满是担忧与不舍:“你真决定好了?此去风险重重,万一……”
丁三重重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庆哥儿,我实在受够了这挨饿等死的日子。哪怕投身贼寇,只求能有口饭吃,活下去。如今已顾不得许多,为了这一口吃食,我甘愿冒一切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