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齐鲁大地蒸腾着硝烟与血腥气,残阳如泣血般垂落天际,将济南城郊的明军大营浸染成暗红。杨仪策马狂奔而来,枣红马四蹄翻飞,溅起的泥浆在暮色中划出暗红的弧线。他远远望见营中景象,手中缰绳猛然收紧,马匹人立而起,嘶鸣声惊起一群盘旋在营垒上空的乌鸦。
将军,这便算是治愈了么? 杨仪滚鞍下马,孔雀补服的下摆扫过满地沾血的布条,腐肉气息引得成群苍蝇嗡鸣着扑起。刘庆斜倚在牛皮营帐的立柱旁,玄色中衣早被冷汗浸透,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在伤口缝隙间凝成暗红的血珠。他强撑着想要站直,却因牵动伤口踉跄半步,发出闷响。
可备有白药? 刘庆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扯喉间的伤口。他勉力稳住身形。杨仪忙不迭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包袱,双手捧上时,指尖还沾着赶路时蹭上的尘土:属下正是为将军送来止血疗伤之药。
刘庆解开包袱,干燥的三七粉散着淡淡药香,研磨极细的龙骨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忽然转头吩咐,声如寒铁:丁三,取仪封春来!先以烈酒洗净创口,再敷金疮药,仔细包扎。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懵懂的面孔,扫过军医们迟疑的神色,沉声道:日后凡有伤者,必以烈酒涤荡创口,方能遏制溃烂。
此法当真奏效? 李奇才挠着后脑勺,粗粝的指节蹭得甲胄沙沙作响,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刘庆猛地抬头,眼中寒芒如淬毒的箭矢,惊得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下意识后退半步,腰间佩刀与甲胄相撞,发出清越却慌乱的鸣响。
待伤员处置完毕,刘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营垒高处。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斜斜投在插满拒马的壕沟里,仿佛一条扭曲的血痕。他望着济南城头隐约可见的红夷大炮,青铜炮管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宛如八只蛰伏的巨兽。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喃喃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欲取我性命?
末将这就去审! 李奇才一拍腰间刀柄,转身时甲胄上的铜钉哗啦啦作响,震落几片沾在披风上的枯叶。不多时,刑讯帐篷里便传来阵阵惨叫,夹杂着皮鞭破空的呼啸。可当他灰头土脸地回来时,手中的供状在风中簌簌发抖,上面的字迹稀稀落落,被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刘庆望着天边渐暗的云层,喉结滚动:仅剩二十日了...... 话音未落,杨仪已重重叹了口气,官帽上的乌纱随着摇头晃荡,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阿巴泰龟缩城内,红夷大炮虎视眈眈。我军远攻不得,近守又耗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的确,济南城高墙厚,三丈城墙巍峨耸立。城头八尊红夷大炮虎踞龙盘,炮口黑黢黢地指向天空,刘庆的大营不得不扎在三里开外,即便如此,清军仍不时趁着夜色出城袭扰。前日出战的惨状犹在眼前:火器营的士卒们浴血奋战,好不容易击毙百余名敌兵,却被对方流弹打伤二十余人,鲜血染红了满地的弹壳与箭矢。
李奇才,你可有良策? 刘庆摩挲着火铳冰凉的枪管,金属雕花硌得掌心生疼。
末将斗胆,请造投石机! 李奇才跨前一步,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将开花弹投入城中,逼他们出城决战!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懑,想起战死的袍泽,眼眶不禁泛红。
刘庆却缓缓摇头,锁子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宛如流动的水银。城中百姓无辜,若将济南化作火海,我等与建奴何异?况且五万清军倾巢而出,我军如何抵挡?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远处堆积如山的缴获物资 —— 绸缎堆成的小山在风中沙沙作响,粮草车压得地面凹陷,金银财帛在暮色中泛着诱人的光泽,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
这些缴获,可转移多少? 刘庆问道。
杨仪苦笑着展开账本,烛火摇曳,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仿佛刻满了忧虑。我军既要防备清军,又要分兵押运。如今只送走十分之一,余下的绸缎压弯了车架,粮草堆成了小山,光是看守便要分走半数兵力。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那里已经起了毛边。
刘庆捏了捏眉心,昨夜押运队遇袭的惨状在眼前浮现:二十车粮食被劫,五名士兵战死,鲜血浸透了车辕。传令下去,广征民夫,三日内务必将物资转移完毕。
大人,若尽数带走...... 杨仪欲言又止,目光望向远处的济南城。
刘庆半倚在椅上,染血的绷带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宛如未愈的伤口。案头摊开的舆图上,济南城被朱砂重重圈着,八尊红夷大炮的标记如獠牙般狰狞,死死咬住明军防线。火漆封印的战报堆叠在旁,每一封都浸着将士鲜血 —— 火器营减员两成的朱批刺痛双眼,骑兵连折损两员骁将的讣告墨迹未干,即便鹊山伏击的火光照亮过夜空,临清运河的烈焰焚毁过敌营,终究是拿命换来的惨胜。
传令兵撞开牛皮帐,铁蹄声惊飞梁间燕雀。刘庆握着火铳的手骤然收紧,冰凉的刻纹硌进掌心。王虔猛地拍案而起,酒盏里的仪封春泼洒在舆图上,暗红的酒液顺着济南城的轮廓蜿蜒,恰似蜿蜒的血迹。定是打疼了!求将军开恩放他们北逃! 他腰间斩马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震得案上令箭微微发颤,烛火也跟着摇晃起来。
刘庆却摩挲着火铳上的螭龙刻纹,望着摇曳的烛影陷入沉思。阿巴泰那鹰隼般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这位素来自负的贝勒岂会轻易示弱?此刻遣使,必是暗藏毒计。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