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摩挲着腰间的鎏金腰刀,刀鞘上的龙纹早已被血污遮盖。我在想, 他沉吟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那张捷之诺,究竟是真是假......
贝勒! 济尔哈朗急得抓住他的手臂,那汉人张捷一去不返,分明是圈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就算刘庆死了,大明还有李庆、张庆!只要他们的火器还在,便是千人之众,也能抵我万人!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如今战马死伤殆尽,骑兵失了灵动,拿什么去拼?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爆开,照亮阿巴泰苍白如纸的脸。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吐了出来:容我再想想......
贝勒爷! 济尔哈朗还要再说,却被阿巴泰抬手打断。
你先下去吧。 阿巴泰转身走向内堂,玄色大氅拖过满地狼藉,让我静一静。
望着叔父佝偻的背影,济尔哈朗心中泛起一阵悲凉。曾经纵横沙场的八旗猛将,如今却被困在这孤城,进退维谷。
他望着帐外如墨的夜色,喃喃自语:这仗,怎么就打成这样了?
阿巴泰斜倚着斑驳的雉堞,貂裘大氅下露出的锁子甲染着暗红血渍。他捏着半块风干的鹿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远处明军营地的篝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恍若鬼火。三日前那场惨烈的巷战仍历历在目,燧石枪连绵不绝的轰鸣,百姓哭嚎与火铳齐射交织的修罗场,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贝勒爷,各旗主已在议事厅等候。 亲兵的声音惊破死寂。
阿巴泰猛然起身,牵动肋下伤口,闷哼一声跌回座椅。他望着掌心渗出的血珠,想起半月前若强行突围,虽要折损两成兵力,尚可保存精锐,如今却损兵过半,军心惶惶。
官道上,王承恩的马车车轮裹着麻布,悄无声息地疾驰。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倚在锦缎软垫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刘庆呈递的密折。密折上朱砂批注的字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李自成西进虎视潼关,张献忠南下图谋武昌,阿巴泰盘踞济南牵制明军主力,三方之势一旦连成火海,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
停车! 王承恩猛地掀开鲛绡车帘,前方官道上,数十辆囚车正缓缓驶来,铁栏间蜷缩着的人影蓬头垢面 —— 正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捷。
张大人这是唱的哪出? 王承恩踩着金丝绣鞋,翡翠扳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凑近囚车,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张捷猛然抬头,浑浊的眼中燃起希望:王公公救我!刘庆那厮栽赃陷害,欲置我于死地!
栽赃? 王承恩冷笑,拂尘重重甩在囚车上,能让平虏侯下令押解进京的,可不是寻常罪名。听闻张大人私通建奴,妄图里应外合?
冤枉啊! 张捷疯狂摇晃铁栏,锁链撞击声在旷野回荡,定是刘庆公报私仇,我与阿巴泰素无往来......
素无往来? 王承恩打断他的辩解,袖口绣着的蟒纹随着动作翻涌,那你为何擅自离京?又为何出现在济南城? 他转身时,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石,待到京城,自有国法处置!
首辅府邸内一片狼藉。周延儒抓起青瓷花瓶狠狠砸向地面,瓷片飞溅,在青砖上划出狰狞的裂痕。听闻张捷被擒的消息,他已打翻三盏茶盏,案头的密信被茶水浸得发皱 —— 那是与张捷往来的书信,字字句句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 周奕封身着茜色罗裙,鬓边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他望着满地狼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成何体统! 周延儒怒目圆睁,整日涂脂抹粉,成何体统!
周奕封突然轻笑,声音婉转如莺啼:父亲,我如今还算得上男人吗? 他想起数月前那场变故,喉间泛起血腥味,刘庆一日不除,孩儿寝食难安。
刘庆! 周延儒猛地拍案,震得案上砚台倾倒,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境,定要他不得好死!
紫檀木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周延儒跌坐其上,官服被汗水浸得发暗。案头未干的墨迹蜿蜒如蛇,将密信上
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周奕封腕间金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父亲为何动怒?
张捷被刘庆擒住,此刻正押解进京! 周延儒猛地捶打扶手,震得砚台里的残墨溅出,那厮若将往来之事和盘托出,我周家满门......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儿子涂着丹蔻的指尖,突然噤声。
周奕封抚过鬓边珍珠步摇,胭脂晕染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缓缓抬手,玉葱般的手指在颈间划过,金护甲映出冷光:既然未到京城......
周延儒霍然起身,却在触及儿子眼底的阴鸷时愣住。记忆里那个束发读书的少年,此刻竟与勾魂厉鬼无异。
我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做? 周奕封突然逼近,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是这老天欠我,是刘庆欠我!
他想起数月前那场变故,下身传来的剧痛仿佛又要将他撕裂,若能杀了张捷,便能保我周家。
周延儒重重跌回座椅,望着儿子扭曲的面容,喉间泛起苦涩。他摆了摆手,袖口的云纹暗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此事我自会安排,你且回房歇着。 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冰冷:听说你又弄死两个丫鬟?
周奕封脸色瞬间阴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可知我夜夜如何煎熬? 他转身时,裙摆扫落案上的青铜香炉,香灰撒在密信上,盖住了关键字句。
后堂传来凄厉的哭喊与皮鞭抽打声,周延儒望着袅袅青烟,捏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滚烫的茶水泼在蟒袍上,他却浑然不觉。周平! 他突然高声唤道,声音在空荡的厅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