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厢房? 老鸨故作惊讶,公子可知,咱这
谪仙阁
的酸枝木桌椅都是从苏州运来的,墙上挂的可是唐寅真迹!
她忽然压低声音,若公子嫌贵, 醉花阴
包间也使得 —— 昨夜方大人还在那房里写了首艳词呢。
刘庆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胜过熊掌。他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拍在梨花木案上:就醉花阴吧!
老鸨眼疾手快收起银子,朝后堂喊道:李厨!给醉花阴上
四君子宴
又转头对刘庆道,公子稍候,绿珠姑娘这就来陪您唱曲儿。
不必! 刘庆忙摆手,某只要清静用饭......
公子莫不是嫌弃我们楼里姑娘? 老鸨忽然变了脸色,实话与您说,上回有个举子不肯叫姑娘,结果...... 她冷笑一声,酒菜里可是掺了巴豆霜呢。
刘庆见三四个壮汉抱臂立在廊下,腰间佩刀泛着冷光。此刻方知何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绿珠姑娘到 ——
随着唱喏声,一位身着茜纱裙的妙龄女子款步而来,鬓边茉莉沾着水珠,想来是刚沐浴过。
刘庆只觉眼前脂粉缭乱,绿珠的琴弦声如蚊呐般飘在酒气里。他闷头啃着酱肘子,眼角余光瞥见鎏金痰盂上的缠枝纹,竟与安慧庵佛前供器的纹路相似。怀中平安符硌着心口,他摸出朱芷蘅抄经的残页,指尖抚过
二字,忽闻琴弦骤停。
公子可满意? 绿珠福了福身,鬓边金步摇轻晃。刘庆这才惊觉她已唱完三支曲子,忙不迭举杯:甚好甚好,姑娘请自便。
待绿珠退下,他长舒一口气,忽闻门外传来老鸨的斥骂:废物!连个雏儿都拿不下?
妈妈容禀,那客官只要酒肉...... 绿珠的声音带着哭腔。
放屁! 老鸨的尖嗓门刺破纸窗,老娘瞧他腰间荷包鼓得能砸死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庆忙将残页塞回袖中,却见门帘一挑,老鸨领着四五名女子闯入,为首的女子头戴青纱,怀中抱着琵琶。
老鸨捏着绢扇笑出满脸褶子,特意给您找了同乡 —— 开封府的花仙子!
刘庆手中的羊腿
落地,望着那第熟悉的面容,瞳孔骤缩:是你?
那女子闻声抬头,琵琶应声而坠:是你......
老鸨见状,忙推搡着众人退下:原来两位旧相识!好好叙旧,好好叙旧! 房门
合拢的瞬间,刘庆听见她对龟奴低语:盯着点,别让这肥羊给跑了!
烛火将花仙子的影子投在屏风上,自开封一别...... 她指尖抚过琵琶上的裂纹,妈妈逼我接客。 泪水滴在琴弦上,晕开小片水痕,我宁死不从,她便将我卖给人牙子,几经转手到了京城......
刘庆望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起她将初夜交于自己,却不想。。。。。。
为何不卖身? 他喉头滚动,至少能少些苦头。
因为...... 她盯着刘庆,缓缓道来,我不愿意。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声,已是子时。刘庆摸出荷包倒在桌上,金银滚了满桌:这些够赎身么?
花仙子盯着这满桌的金银,苦笑:妈妈要的是五百两黄金。 她拨弄断弦,上个月有个盐商出三百两,她都没卖。
刘庆想起平逆军将士的累累白骨,想起归德流民啃食的草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是有心为这花仙子赎身,可没想到竟然要黄金,还要五百两之多,这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天文数字,他也为难起来“这。。。。。。。”
花仙子见他为难,反倒勉力展颜一笑,指尖掠过琵琶弦上的断纹:将军乃国之柱石,何必为奴家这等蒲柳之身费神?
她望着案上跳动的烛花,忽而将半块鹿肉脯推至他面前,奴家能在这乱世苟活,已是上天垂怜。将军身负苍生大任,前途似海,原不该与奴家这等残花败柳再有瓜葛。
刘庆抬眼望向花仙子,昏黄烛火映着她苍白的面庞,铅粉之下,眼角青黑如墨,那是经年累月被鞭笞留下的暗痕。恍惚间,他忆起开封城破那夜,她藏在绣楼里,肌肤胜雪,颊若凝脂,为换得半袋粟米,强作欢颜周旋于流贼之间的模样。
命运弄人...... 他喉头哽咽,喃喃低语。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喧嚷之声,伴随着击节而歌: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歌声中满是谄媚邀功之意。
刘庆蹙眉,面露不悦。这种哗众取宠之徒,最是令他不齿。花仙子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将军饱读诗书,若是与他们辩论起来,怕是能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她莲步轻移,推开雕花窗棂,而后复又坐回,素手轻抚琴弦,声音轻柔似羽:是新科状元魏大人与一众学子在举办诗会呢。 指尖划过泛黄的《玉树后庭花》曲谱,她冷笑一声,昨夜他们还在此处高谈阔论,写什么《平贼十策》。
刘庆起身,凭栏俯视楼下。他倒要看看,这大明朝最后一位状元,究竟是何等人物。只见九曲桥畔的水阁之中,七八名锦衣士子围坐一桌,当中峨冠博带、左拥歌妓、右手挥毫题扇者,正是魏藻德。周围哄笑声中,一句 流贼不足虑 的狂言传入耳中。
刘庆轻轻摇头,眼中满是不屑。旁人不知,他却清楚得很 —— 崇祯十三年,此人才中进士;十六年,便在廷对中拔得头筹。不过是因崇祯求贤心切,在文华殿问 内外交讧,何以报仇雪耻,他便以
二字投机取巧,又吹嘘自己守通州的功劳,再加上满篇歌功颂德之词,这才得了状元之名。虽文章洋洋洒洒,实则毫无治国安邦之策。
崇祯对魏藻德极为看重,短短三年,便将他从编修提拔为首辅。却不想,李自成入京之时,这位首辅带头投降,还鼓动百官效仿。他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能在新朝谋得高位,却不想李自成索要军饷,当年在崇祯面前哭穷的他,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受尽酷刑而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