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剑锋倒映着花舞苍白的脸。剑身此刻却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口。他轻轻拨开她覆面的发丝,指腹触到她耳后那颗朱砂痣 —— 曾笑称是 “王母娘娘点的胭脂”,如今却成了阴阳相隔的印记。
“秀姑生死未卜,章小娘子魂断火海,芷蘅青灯古佛……” 他喉间泛起苦涩,剑穗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如今连你也离我而去么?”
骤起狂风,吹得糊窗的桑皮纸哗哗作响,恍惚间似有衣袂轻拂之声,却哪有半分回应?
打来的井水在铜盆里晃出细碎月影,他撕下半幅素绢浸水,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掌心的血污。那双手曾为他研过松烟墨,此刻却凉得似深秋潭水。
换上那日购得的芙蓉裙时,重新梳理着发饰。
天愈黑,铜漏滴答声催得人心慌。刘庆踉跄着扶住桌沿,瞥见镜中自己额角新添的细纹 —— 不过数月光阴,竟似老了十岁。
他摸出怀中碎成两半的玉佩,指腹摩挲着断裂处的毛边,忽闻大门 “吱呀” 轻响,惊得玉佩坠地。
“你为何……” 他冲至檐下,话未说完便噎在喉间。桃红立在月光里,身后影影绰绰站着三人:安慧庵的静尘师太手持禅杖,妙善小尼抱着经幡,而居中之人一袭月白僧衣,正是朱芷蘅。
桃红避开他目光,指尖绞着汗巾:“妾身想…… 想请师太为花姑娘做场往生法事,毕竟……” 她声音渐低,“毕竟是女眷,比丘尼来得方便些。”
刘庆怔了怔,旋即整衣向师太稽首:“有劳师太援手,刘某不胜感激。” 静尘师太宣了声佛号,示意妙善将经幡铺开,桃红忙不迭跟上,“我也来吧。”。
朱芷蘅望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心口忽然钝痛。她随他步入房间,见花舞静卧如眠,芙蓉裙上的折枝莲纹与记忆中某件旧衣竟有三分相似。指尖拂过,她忽闻他低哑开口:“那日购得此裙时,她说。。。。。说穿上便似能踏云而行。”
“施主节哀。” 朱芷蘅合十闭眼,佛号在喉间打转,却化作一声叹息。烛火跳动间,她看见他为花舞簪上那支银步摇 。
更声敲过三更,妙善已在廊下挂起长明灯。刘庆独坐灵前,看朱芷蘅持帚清扫血污,桃红捧着香炉侍立一旁,忽觉这场景恍若隔世。
乾清宫内,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红烛 “噼啪” 爆开火星,崇祯皇帝猛地将奏报摔在蟠龙纹御案上,震得青玉镇纸 “当啷” 撞向《皇明祖训》。朱批未干的奏折在龙纹锦缎上散开,“流贼入京” 四字如血渍般刺目。
“什么!京城之中竟然混入了流贼,还将刘子承的妾室害了?” 崇祯额间青筋暴起,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这顺天府尹与五城兵马司都在做什么?难道是吃朕的俸禄,养肥了去给贼人通风报信?”
王从心伏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蟒袍玉带硌得膝盖生疼。殿外夜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他偷瞥御案上打翻的茶盏,残茶在 “正大光明” 匾额下蜿蜒成暗褐色的河。“陛下息怒!” 他的额头贴着砖缝,声音发颤,“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已全城戒严,想必不日便能将贼人缉拿归案。”
崇祯抓起案头的翡翠扳指狠狠掷出,翠色划过半空,在蟠龙柱上撞出细碎裂纹:“不日?等他们抓到人,朕的脑袋怕是也被流贼当夜枭了去!”
他的龙靴碾过散落的奏折,靴底金线绣的海水江崖纹压碎了 “平逆军大捷” 的墨迹,“天子脚下竟成贼窝,这让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王从心浑身发抖,冷汗浸透后背。他想起顺天府尹偷偷塞来的翡翠鼻烟壶,此刻却成了烫人的山芋。殿中死寂如坟,唯有崇祯粗重的喘息声混着铜鹤香炉飘出的沉香味。
“这刘子承如何与流贼有关?” 崇祯忽然俯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几乎扫到他鼻尖。王从心喉结滚动,瞥见皇帝眼底密布的血丝 —— 那是连续三夜批阅军情熬出的红痕。
“或许这是流贼因其将逆军追击至武昌,痛失河南而对侯爷起了杀心。”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毕竟平逆军送他了价值不少的好东西。
崇祯冷笑,指尖摩挲着壁上的的龙泉剑穗,剑穗上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就如此简单?莫不是刘子承与流贼本就暗通款曲,如今分赃不均起了内讧?”
王从心猛地叩首,额头撞得金砖生疼:“陛下明鉴!侯爷自掌兵以来,屡立战功,若真与流贼勾结,又岂会拼死收复河南?”
崇祯背手踱步,靴跟敲击金砖的声响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罢了,你即刻去督办此事,若抓不到贼人,就提着顺天府尹的脑袋来见朕!”
“遵旨!” 王从心如蒙大赦,膝行后退。
待王从心退下,崇祯瘫坐在龙椅上,金丝楠木椅背硌得他肩胛骨生疼。“大伴,” 他望着烛火中摇曳的影子,“你前几日说,这刘子承与昭惠的侍女又在一起了?”
王承恩捧着明黄缎面的手炉上前,铜炉上錾刻的缠枝莲纹映着皇帝苍白的脸。他迟疑片刻,从袖中摸出番子密报:“回陛下,暗桩亲眼所见,侯爷府中新纳的侍妾,确是郡主身边的贴身丫鬟。”
崇祯抓起案头的狼毫,笔尖在朱砂砚中搅出漩涡:“好个刘子承,左拥右抱,倒是风流!” 狼毫重重落下,在宣纸上洇出硕大的 “色” 字,“昭惠郡主可还在庵中清修?”
“郡主自入安慧庵,每日礼佛诵经,从未踏出山门半步。” 王承恩瞥见皇帝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 那里还留着前日批阅奏章时被朱砂染的红痕。
崇祯将写废的宣纸揉成团,砸向绘着《万国来朝图》的屏风:“朕原想将昭惠许他,结为姻亲,也好借平逆军之力稳固江山。” 他忽然笑出声,笑声惊得梁间栖息的夜枭发出怪叫,“如今看来,是他自己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