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斜倚在龙椅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扶手,青铜螭纹在他掌心下泛着冷光。案头摊开的朝鲜舆图上,平壤城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住,宛如一块渗血的伤口。
李淏垂眸盯着阶下文武腰间的黄绫玉带,那明晃晃的颜色刺得他眼眶发疼。指甲深深掐进龙椅雕花的牡丹纹里,木屑扎进掌心,却不及心底的刺痛万分之一。他望着多尔衮身后悬挂的《太祖战图》,画中八旗铁骑踏碎城池的场景,此刻竟与殿外的现实重叠 —— 朝鲜,正沦为这幅战图上新的注脚。
退朝时分,夕阳的余晖如血般泼洒在金砖地面。李淏木然起身,蟒袍下摆扫过冰凉的台阶。檐角垂落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哀鸣。
他立在丹墀之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辫梢的金钱结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恍若一条锁链,将他死死捆在这片土地上。
王爷!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耿仲明踉跄着撞进殿门,甲胄歪斜,战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他扑通跪倒时,腰间佩刀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末将无能,让刘庆那厮夺了平壤!
多尔衮半阖的眼眸陡然睁开,寒芒如淬毒的箭矢射向阶下:你还知道回来?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每一次旋转都像是在丈量耿仲明的生死,平壤囤积着二十万石粮草,够我八万大军数月之需,你倒好,拱手让给了明狗!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唯有墙角铜漏的滴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耿仲明额头紧贴地面,冷汗浸透了前额的发,末将愿以死谢罪!只求王爷再拨三千铁骑,末将定将平壤城踏成齑粉!
三千铁骑? 阿济格突然暴喝,腰间的狼牙刀
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众人脸色发白,耿仲明,你当刘庆是纸糊的?你带着五千精兵,不也被他打得丢盔弃甲?如今倒好,空口白牙就要三千铁骑,莫不是想带着人马投明?
这话如同一把钢刀,直插耿仲明心脏。他猛地抬头,面色涨得发紫:英亲王血口喷人!耿某自崇德元年归降,大小百余战,哪一次不是为大清肝脑涂地? 他的声音却在触及多尔衮冰冷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够了。 多尔衮抬手制止,玉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绿光,说说,你亲眼见到开花弹了?
耿仲明咽了咽唾沫,想起那日城下列阵时,突然炸响的惊雷般的轰鸣,战马受惊扬起前蹄,铁蹄踏碎了自家士兵的头颅:千真万确!那响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浓烟中火星四溅......
孬种! 阿济格啐了一口,不过几声炸响就乱了阵脚,我看你是被刘庆吓破了胆!
耿仲明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想起济南城头燃烧的火墙,想起阿巴泰贝勒被火铳洞穿的惨状,这些画面如同附骨之疽。
你先退下吧。 多尔衮挥了挥手,目光却仍钉在舆图上的平壤城,好好休整,本王自有安排。
耿仲明如蒙大赦,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眼前一阵发黑。待他踉跄着退出殿门,阿济格已大步上前:摄政王!让我去!定要将刘庆的狗头斩下,悬在平壤城头!
多尔衮却缓缓摇头,指尖抚过舆图上蜿蜒的大同江:兄长可知,济南之战后,八旗将士闻
刘庆
二字便两股战战? 他的声音低沉如夜枭,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在朝鲜造出开花弹...... 说到此处,他猛地攥紧舆图,传令下去,封锁沿海港口,严禁火器流入朝鲜!再命尚可喜即刻回师,严防刘庆南下!
阿济格斜挎着镶满狼牙的佩刀,猩红披风扫过地砖,发出沙沙声响,我看你们是被刘庆吓破了胆! 他的笑声震得梁上铜铃轻晃,那开花弹再厉害,难不成还能源源不断从地里冒出来?耿仲明方才也说了,不过寥寥几声!
多尔衮捏着翡翠扳指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望着舆图上被朱砂染红的平壤城,仿佛看见济南城头冲天的火光,就这几声,便能让千军万马自相践踏。
他猛地转身,玄色蟒袍扫过案几,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四溅,你麾下正白旗半数将士亲历济南之败,当那惊雷般的巨响响起时,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两股战战?
阿济格的笑容僵在脸上,想起正白旗出征万人回来却仅有一半,他沉默了。殿内陷入死寂,唯有墙角漏壶的滴水声,嗒嗒作响,敲碎了凝滞的空气。
越是不想谁,越是谁! 多尔衮突然一拳砸在檀木案上,震得满案文书纷飞。他来回踱步,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活像战鼓在催命。
阿济格见状,终于收起了轻蔑之色,拱手道:摄政王,那我等当如何?
等尚可喜回师。 多尔衮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舆图上蜿蜒的鸭绿江,刘庆此人诡谲如狐,手中有火药便能翻云覆雨。我军若此时强攻,不过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况且,这些勇士皆是大清的根基,若折损在这弹丸之地,如何向太后和列祖列宗交代?
索尼躬身向前,蟒袍上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动作起伏,摄政王所言极是。我大清精锐多数集结于此,辽西防线已然空虚。 他压低声音,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临行前太后特意叮嘱,吴三桂虽暂作蛰伏,但关宁铁骑仍是心腹大患。盛京孤悬其侧,若朝鲜有失,我朝腹背受敌......
太后所虑极是。 多尔衮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腰间的御用佩刀,那刀鞘上镶嵌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吴三桂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是忌惮我大军压境。可一旦我们在朝鲜栽了跟头...... 他没有说完,殿内众人却都已明白那未出口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