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王胡子搓着粗糙的手掌,声音低了下去,“按如今的法子,一枝火铳得耗十八两银子。那铳管精度要求太高,打个五十发就得出问题。小宋集倾尽全力,每日最多也就能造数十枝。”
工坊内陷入死寂,唯有炭火噼啪作响。刘庆盯着账本上的数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突然想起山东劫掠的财物,若是没被王汉夺走,此刻或许能解燃眉之急。可如今,库房里的银子连打造百枝火枪都勉强。
“我们还能打造多少枝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
王胡子伸出一根手指。刘庆瞳孔微缩:“一千?”
“侯爷,只能打造出一百。”
刘庆扶住桌案,新枪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一百枝火枪,在李自成的千军万马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过,我倒有个想法。” 王胡子突然压低声音,“咱们现在使用的两千枝旧火铳,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拿来改造。如今平逆军手里的火器怕是更糟糕……”
刘庆猛地抬头,想起陈永福率军北上时的情景。那些火铳在他手中时就隐患重重,如今怕是早已不堪使用。他仿佛看见战场上,士兵因炸膛而血肉横飞的惨状,喉咙一阵发紧。
“改!” 他咬牙道,“把能用的都改了,想尽办法延长寿命!” 他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心中盘算着,两万多斤铁的改造工程,不知又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 小宋集的安宁或许就系在这些造价高昂的火器上了。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在小宋集的射击场上空呼啸盘旋。刘庆握着那把新式燧发火枪,缓缓走向靶位,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方才在工坊的欣喜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面对高昂造价的沉重与焦虑。
丁三带着一众将领匆匆赶来,甲胄碰撞声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射击场的寂静。“庆哥儿!” 丁三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兴奋与担忧交织的神色,“我来试吧?这新玩意儿,谁知道有没有……” 他的话没说完,却让周围空气瞬间紧绷起来。
刘庆摆了摆手,指腹摩挲着火枪冰冷的枪管:“这火铳我有何不敢试的。” 他弯腰拾起一枚纸包弹,沉甸甸的弹药在掌心传递着温度,蜂蜡包裹的外层泛着琥珀色的光。
随着 “咔嗒” 一声脆响,燧发机构就位。刘庆深吸一口气,抬起一米三长的枪管,眯起眼睛对准远处一百五十步外的靶子。寒风呼啸,吹得他眼眶生疼,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的视线。“砰!” 巨响撕裂长空,火光与硝烟瞬间弥漫,强大的后坐力如同一头猛兽,重重撞击在他肩头,疼得他险些踉跄。
“中了,庆哥儿,中了!” 丁三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他的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片刻后,他举着靶子兴奋地挥舞,上面赫然一个碗口大的弹孔,正处在靶心位置。
“这么准啊!” 周围将领们发出阵阵惊呼,纷纷围拢过来,眼神中满是震撼与敬畏。
丁三小跑着回来,脸上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庆哥儿,这是神器啊!有了这玩意儿,那些贼寇还敢进犯小宋集?”
刘庆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发麻的肩膀:“虽然是不错,但造价太高了,我们也是消耗不起。十八两银子一枝……”
“这有啥!” 丁三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刘庆的肩膀,震得他肩头的疼痛又加剧几分,“只要能护住小宋集,再大的代价,我们也想得出法子。大不了再去外头跑几趟商路,或者……”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刘庆抬手打断。
“没那么简单。” 刘庆的目光扫过众人,看着他们眼中的期待与憧憬,心中却愈发沉重,“光是改造那两千枝旧火铳,就要耗费海量的人力财力。而且这弹药……” 他举起手中剩余的纸包弹,“每一发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寒风卷着靶场扬起的雪尘掠过众人面庞,刘庆望着手中的新式燧发火枪,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对平逆军命运的担忧,如今陈永福麾下怕是早已不堪重负,若真遇上李自成的大军,火器一旦失效,平逆军再精锐,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银子?” 他眯起眼,眼底映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峦,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凝重。
丁三几乎是抢过他手中的火铳,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枪身,甲胄碰撞的叮当声混着他激动的喘息:“庆哥儿,你放心!商队三日前就带着工坊的布匹出发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就算卖不上好价钱,至少能保住集里的开销。” 说着,他举起火枪指向天空,“呵,真要缺银子,我有这神器,还怕讨不来?找流贼抢!”
刘庆猛地转身,玄色披风扫过丁三的膝盖,带起一片雪雾:“你真当要天下无敌了啊?李自成麾下数十万大军,是你几杆火枪能对付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愠怒,想起工坊匠人说的 “十八两银子一枝”,太阳穴突突直跳。
丁三却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要不,我去找开封府要?” 他故意晃了晃手中的火枪,“就说这是能保他们狗头的宝贝,让那帮官老爷出血!” 他的玩笑话让周围将领发出几声憋不住的闷笑,却被刘庆冰冷的眼神瞬间压了下去。
“胡闹!” 刘庆夺回火枪,枪托重重杵在雪地上,溅起的冰碴子落在他靴面上,“开封府那帮人见了好处只会往自己兜里塞。别忘了王汉是怎么吞了山东的财物!”
靶场上的寒风似乎愈发刺骨,刘庆握着燧发火枪的手微微发凉。他此刻终于明白,当初陈永福追击流贼时,与左良玉僵持不下,又突然停滞不前,并非是畏战避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