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龟奴趁机抓住她的头发猛地一扯,杨秀姑踉跄着跪倒在地,手中木棍也被夺走。她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模糊了视线。可即便如此,她仍奋力嘶吼:“我要去报官!你们强逼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婆子踩着满地碎瓷片,走到她面前蹲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下巴:“报官?如今这世道,衙门的大人们忙着收税,哪有空管你们这些贱民!” 说着,她扬起手就要扇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如雷般的脚步声与此起彼伏的怒吼,火把的光芒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屋内照得忽明忽暗。
原来是杨秀姑四处找嫂子,惊动了街坊们,为首的绣坊老掌柜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手中火把照亮了屋内的乱象,他气得胡子直颤,怒喝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们还要不要脸!” 身后跟着的街坊们举着锄头、扁担,个个义愤填膺。倚翠阁的老鸨见状,脸上的浓妆都吓花了,连忙堆起笑:“误会,都是误会!” 婆子还想阻拦,却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一把推开,重重摔在地上。
杨秀姑强撑着爬起来,冲到嫂子身边,紧紧抱住浑身发抖的王氏。两人相视而泣,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满是裂痕的青砖上。
杨秀姑连声对众人道“谢谢,谢谢大家了。”
杨秀姑抹了把脸上混着血与泪的污渍,搀扶着浑身颤抖的嫂子,在人群的簇拥下艰难地往家走。一路上,王氏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引得街坊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推开斑驳的木门,昏暗的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仅有的一盏油灯在墙角摇曳,昏黄的光晕下,刘母佝偻着背从床上坐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秀姑,这是咋啦?”
王氏再也支撑不住,扑到床边,把头埋进被褥里,哭得撕心裂肺。杨秀姑嘴唇动了动,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娘,嫂子她…… 被人骗去了青楼。”
刘母的手猛地攥住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这是什么世道啊!” 她浑浊的泪水顺着满脸的皱纹滑落,滴在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上,“老天爷啊,你睁眼看看吧,这日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王氏压抑的哭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杨秀姑望着哭泣的嫂子和悲痛欲绝的刘母,想起在倚翠阁的惊险遭遇,想起朝廷无休止的加征三饷,心中涌起一股决绝。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却坚定地说:“娘,我想好了,我们要回去,纵然是死在路上,也得回去。”
刘母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杨秀姑:“回去?”
“回开封。” 杨秀姑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阴云密布,不见一丝星光,“在这扬州城,我们无依无靠,如今三饷一加,活路都没了,倒不如回去,也比在这里任人欺负强。”
王氏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却也露出一丝希冀。刘母沉默良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回…… 回去。”
屋内的油灯 “噼啪” 炸响,的火苗将三人的影子摇晃着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杨秀姑跪在发霉的草席上,用麻绳捆扎包袱,粗粝的麻绳勒得她掌心生疼。零散的碎银裹在旧帕子里,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这是她们全部的盘缠,也是回乡唯一的指望。
“小心些,别把你爹留下的玉佩压碎了。” 刘母佝偻着背,从木匣最底层摸出块青绿色的玉佩,浑浊的拇指反复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
王氏突然抓住杨秀姑的手腕,泪痕未干的脸上闪过惊恐:“若是路上遇到贼寇……”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夜枭的怪叫,惊得她浑身一颤。扬州城的遭遇像噩梦般缠绕着她,此刻连空气里飘来的风,都带着青楼胭脂混着血腥的幻觉气息。
杨秀姑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拿着菜刀道:“当初我们能从流贼手下活下来,那我们就还能回去。”
角落里,小武和小宁蜷在破棉被里酣睡。小宁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哥哥怀里钻,小武迷迷糊糊伸手搂住弟弟。杨秀姑望着两个孩子稚嫩的睡颜,就算饿死在汴梁城外,也不让孩子跟随着他们飘零。
“吱呀 ——” 朽木门轴发出苍老的呻吟,被朔风猛地推开。窗棂上糊的桑皮纸簌簌作响,刺骨寒风卷着枯叶扑入屋内,案上火苗顿时歪斜如弓。
刘母佝偻着脊背,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哆嗦着起身关门,忽见门外立着个青布长袍的身影 —— 正是绣坊老掌柜,他鬓角霜雪与肩头落的碎叶在风里簌簌晃动。
老掌柜跨进门槛,屋内景象令他微微一怔:土炕上摊着磨破的粗布包袱,墙角陶罐里剩着半碗冷粥,王氏正用牙咬断麻绳捆扎衣物,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杨秀姑蹲在灶台前,将最后半块硬饼掰成碎块,见他进来,忙掸去膝头炉灰起身行礼:“掌柜的,不知……”
“你们这是?” 老掌柜目光扫过满地行囊,落在杨秀姑腕间新添的淤青上。那是白日里与龟奴撕扯留下的伤痕,此刻在摇曳烛火下泛着可怖的青紫色。
杨秀姑福了福身,鬓边旧银簪子随着动作轻晃:“今日多亏掌柜仗义执言,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这扬州城,三饷如虎,绣坊闭户,我等实在求生无门。思来想去,倒不如回开封故里,纵是客死异乡,也好过在这受人欺凌。”
她话音未落,王氏已别过脸去,肩头微微颤动,白日里在倚翠阁受的屈辱化作无声的啜泣。
老掌柜闻言,望着杨秀姑因操劳而凹陷的眼窝,心中泛起酸涩。这姑娘初来绣坊时,十指纤长如嫩笋,如今却布满老茧。他原想着将儿子唤回,撮合二人,即便她带着幼子寡嫂,凭自己薄面也能周全。可眼下世道,这念头也只能埋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