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猛地攥紧拳头,多铎叹了一声,他带来的粮食本就杯水车薪,如今疫病横行,士兵们连抢粮的力气都快没了,城中早已乱成一锅粥。白日里还能勉强维持秩序,到了夜晚,便有饿疯了的兵卒冲出营房,对着尸体啃咬撕扯,凄厉的惨叫声彻夜不绝。
春夏交替的南风带着潮湿的热气,将瘟疫的毒瘴吹遍全城。城头上的火炮早已无人擦拭,炮口结着墨绿色的锈迹;堆积如山的火药被湿气浸透,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多铎望着城外刘庆军营的方向,那里旌旗严整,隐约能看到火铳手操练的身影,心中涌起彻骨的寒意。粮食断绝尚可忍受,疫病蔓延却断了生路,这座被围困的孤城,如今已成了吞噬性命的活地狱。
多铎将披风狠狠甩在地上,侧身对着多尔衮急声道:“王兄,如今城中粮草告罄,瘟疫横行,我们必须要尽快突围!再拖下去,不等刘庆攻城,弟兄们就要死光了!”
多尔衮靠着冰冷的城砖缓缓坐下,枯瘦的手指抠着砖缝里的青苔,苦笑道:“这刘庆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啊。我前几日让人冲出重围给你传信,让你万万不可进城,可看你如今到了,就知道那信使定然是没能出去。这济南城早就没救了,我本还盼着你能在外围另谋出路,却不料……” 他话音未落,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中带着暗红的血丝。
多铎眉头紧锁:“王兄,此时不是说这些丧气话的时候!还望王兄快些组织人马,我在城外留了五千骑兵在西郊密林待命,只要我们从东门杀出,他们便能立刻接应,到时里应外合,定然能撕开一条血路逃脱生天!”
多尔衮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希冀,仿佛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但那光芒转瞬便黯淡下去,他摇着头长叹:“谈何容易啊。你没见识过刘庆如今的火器有多犀利,比当年厉害百倍!上次组织突围,弟兄们刚冲到护城河,就被对方的火铳齐射打了回来,铅弹跟下雨似的,人根本近不得身。城墙下的尸体堆得比护城河还高,连河水都被染红了……”
“王兄!” 多铎猛地抓住多尔衮的手腕,“事在人为!你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若我们十万大军真在这济南城里湮灭,那我们大清还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这里已经是咱们的举国之力了!就算不能全部突围,至少要保一些精锐出去!只要有旗人能活着回到关外,只要火种不灭,我们大清就不会亡!”
多尔衮的喉头剧烈滚动,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多亏你提醒…… 其实我这些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死得体面些,可我死不足惜啊……”
他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而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若是连你我都折在这里,那大清是真的要亡了!传我将令,所有能动弹的士兵即刻集结,今夜三更,从西门强行突围!”
校场上,稀稀拉拉的士兵们勉强聚成队列,冷风卷着腐臭的气息掠过他们蜡黄的脸。多尔衮望着眼前这支曾经纵横天下的大军,如今已不足六成兵力,人人面带菜色,甲胄上沾满污渍与血痕,连站立都要相互搀扶,萎靡不振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些抢来的粮食早已被瓜分殆尽,填不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无法驱散瘟疫带来的萎靡,士兵们眼神空洞,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多铎勒马立于高台上,看着这副惨状,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拔出腰间长刀,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闪过寒光,厉声喝道:“你们想死还是想活?若是想活,今夜就跟我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若是想死,就自己找个角落把自己埋了,省得污了我的刀!”
台下的士兵们沉默了片刻,才有人有气无力地回应:“想活……” 这声音越来越大,却依旧透着难以掩饰的绝望。
人群中的吴三桂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的裂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逃出北京城,却最终陷在了这济南城里。起初他还积极向多尔衮出谋划策,分析战局,可当亲眼见识到刘庆军火器的威力,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如今听着多铎的动员,他只觉得荒谬,这等残兵弱旅,如何能冲破刘庆的铜墙铁壁?
三更天的梆子声沉闷地响起,济南城的西城墙上突然燃起三堆篝火,熊熊火光刺破夜空,将城墙照得如同白昼。随着 “嘎吱” 一声巨响,沉重的西门缓缓打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多铎一马当先,提着长刀冲出城门,身后跟着仅存的骑兵。他们马蹄踏在布满碎石与尸骸的路上,多尔衮紧随其后,士兵们相互拉扯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口中发出模糊的呐喊,与其说是冲锋,不如说是挣扎着逃离这座人间地狱。
多铎率军入城的那一刻,刘庆便在中军帐中调兵遣将。他手指在舆图上的济南城四周重重敲击,对诸将道:“鞑子粮草断绝又染瘟疫,不出三日必寻机突围。各营务必绷紧神经,昼夜巡查不得懈怠!”
西郊探马的急报如星火般传入中军:“侯爷!西郊发现大批清军骑兵集结,怕是要从西门突围!”
刘庆猛地起身,“传令各营即刻增援西门!”
济南城西城门 “吱呀” 洞开的瞬间,早已严阵以待的刘庆军便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蜂拥而出的清军在黑夜里如丧家之犬,甲胄碰撞声、喘息声与杂乱的脚步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他们刚冲出城门不远,前方突然亮起成片的火光,紧接着便是熟悉的轰鸣 —— 火铳齐射的铅雨如冰雹般砸来,山炮与红衣大炮的怒吼震得大地发颤,炮弹在人群中炸开,瞬间掀起一片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