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看着德妃坦荡的眼神,心里的别扭竟消散了几分,可新的困惑又涌了上来。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虚弱,却多了几分试探:“娘娘,我信你是为了皇儿,为了我们能活下去。可…… 侯爷毕竟是外臣,我们这般依赖他,甚至要靠维系关系,日后若传出去,父皇的颜面,大明的体面,又该置于何地?”
德妃闻言,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沉重。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声音低了下来:“体面?陛下的颜面固然重要,可若连命都保不住了,体面又有什么用?南京的弘光帝,眼里只有权力,哪会认我们这前朝遗脉?若不是侯爷收留,我们娘三早在逃亡的路上,就成了乱兵口中的食粮,或是鞑子刀下的冤魂。”
她抬眸看向长平:“公主,本宫也想守着皇室的体面,也想端着太妃的架子,可这世容不得我们矫情。如今我们该想的,不是体面,而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让皇儿平安长大,如何让大明的血脉能多延续一日。你说,我们如今除了依靠侯爷,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长平被德妃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重新垂下眼帘,目光死死盯着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莲纹,那细密的针脚在她眼中渐渐模糊。
好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口中的苦涩唾液,几分迟疑与难以启齿的窘迫:“你,你可有和侯爷…… 有过逾矩之事?”
这话一出,寝宫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德妃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缓缓摇了摇头:“本宫的底线还是有的。纵然需得放下身段周旋,可也不会为了生存,连最后的尊严都舍弃。”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自嘲,指尖轻轻划过袖口的金线:“再说,本宫除了这‘太妃’的身份,还有什么能让你以为侯爷会垂涎的?侯府如今有贤淑的夫人,有温顺的妾室,且除了新纳的那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几位都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女人。先前本宫劝他娶了周王府的郡主,也好为皇室拉拢势力,他都一口回绝,半点不肯松口。呵,有些事,你确实想得太多了些。”
长平被她的话惊得瞳孔微缩,握着锦被的手猛地收紧:“郡主?你说的是周王府的那位郡主?我先前在京城时,也曾听闻过他们的传闻,说侯爷与郡主情投意合,怎么…… 他的夫人不是郡主?”
在她印象里,像刘庆这般有权有势的侯爷,若与郡主有情,定会八抬大轿将人娶进门做正室,怎么会让旁人占了夫人之位?
德妃摇了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非也。他们二人确实有情,只可惜,刘庆在遇到郡主之前,就已娶了秀姑为妻。秀姑虽是平民女子,却在他最落魄时不离不弃,还为他生儿育女。如今让他抛妻弃子,娶郡主为正室,他自然是万万不能的。”
她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回忆往事:“此事如今几成死局。郡主心系刘庆,不肯另嫁他人;刘庆念及发妻恩情,不愿废妻;朱家人自然看重门第,不可能让郡主屈居妾位。三方僵持不下,这事也就一直拖着,成了一桩憾事。”
长平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像刘庆这般杀伐果断的人,竟也会为了儿女情长陷入这般两难境地。先前对德妃与刘庆的疑虑,对刘庆 “沉迷美色” 的偏见,在此刻竟渐渐松动。
她看着德妃坦荡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揣测,或许真的是错了。
寝宫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 “沙沙” 声。长平垂着眼帘,心里的纠结与困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原来在这世之中,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太妃、郡主,还是手握重兵的侯爷,都有着各自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长平垂着眼帘沉默了许久,锦被上的缠枝莲纹仿佛都在她眼底刻下了印记。好一会,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刚下定的决心:“娘娘,只要你不与侯爷行那逾越礼教之事,今日我看到的场景,便当从未发生过,也绝不会对外人透露只言片语。毕竟娘娘所言,皆是为了我们娘三的生计,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但我还是希望,娘娘能劝着刘庆,早日扶皇弟登基为君,重振大明纲纪。”
德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此事急不得。你皇弟如今才周岁有余,连话都还说不利索,此时若强行推他上位,只会让南京的弘光帝,或是别处的宗室找到攻讦的借口,说我们‘牝鸡司晨’‘拥立幼主乱政’。再说侯爷,如今纵然手握重兵,治下清明,可这大明江山是从战火废墟中重建,百废待兴,绝非一时半会就能稳定。”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远方,似是想到了刘庆领兵北上的身影:“他如今派平逆军直取盛京,若是此行能成,建奴的根基便会动摇,大明的北患也能彻底解决。届时才能腾出手来,收复中原腹地的失地。等天下局势稍稍安定,再议皇儿登基之事,才是稳妥之举。”
说着,她忽然想起刘庆曾在行宫花厅说过的话 ——“待河清海晏,天下承平,就是我退出之时”。
那话语里的坦荡与疏离,让她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失落,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喃喃自语:“到那时,估计…… 也见不到他了。”
长平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惊愕:“你是说到时,你要杀了他?”
在她看来,权臣功高震主,向来没有好下场,刘庆若真能平定天下,德妃为了皇弟的皇权,定会对他痛下杀手。
德妃也愣住了,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本宫何时说要杀他?再说,本宫又有何能力杀得了他?是他自己说的,待河清海晏,天下承平之日,就是他解甲归田、归隐山林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