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将竹篮重重放在石桌上,震得几片茶叶飞溅出来。她摘下帷帽,露出精致却冷若冰霜的面容,略一沉思,道:“对,你就对他说,要想见本宫,就在宫外跪上个三天三夜,不许吃喝。”
“啊,娘娘!” 内侍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震惊。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平虏侯啊,如此折辱,怕是要激起轩然大波!
“还不快去!” 德妃厉声喝道,内侍不敢再多言,只得转身,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宫门跑去。
内侍攥着汗湿的帕子,脚步虚浮地挪向刘庆。宫门前跪成一排的官员们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咽了咽唾沫,俯下身时锦袍下摆扫过青砖上的苔痕。
见刘庆阖目垂首,补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贴着侯爷耳畔,声音比秋风还轻:“娘娘说…… 要侯爷在此跪满三日三夜,水米不进……”
话音未落,刘庆骤然睁眼,眸光冷得似腊月寒冰。内侍 “啊” 地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三步。
“臣遵旨。” 刘庆喉间挤出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碾过,袍下的膝盖重重压在砖石上。
王汉膝行半步:“侯爷,娘娘有何旨意?”
刘庆望着宫门上斑驳的朱漆,喉结滚动:“娘娘要我在此跪上三天三夜,她才会见本侯。既然如此,你等就先回去吧。”
秋风卷着槐叶扑在他肩头,将这话散在空荡荡的宫道上。
“啊,侯爷,三天三夜!” 王汉惊呼,与周王对视时,眼中皆是骇然:“要不,下官求见一下娘娘吧?”
刘庆却只是淡淡摇头:“不必了。跪完这场,娘娘自然会见。” 心里却暗自苦笑,德妃这分明是在泄昨日被拒之愤。
王汉眼底忽闪过精光,压低声音道:“这…… 这也行。如此反倒能彰显侯爷忠义。”
说罢,他整了整官服,带着众人起身告退。行宫外,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刘庆肩头,很快便有消息随着暮色传遍开封城,有人赞他忠肝义胆,亦有人指着宫墙冷笑 “作秀”。
日头西斜时,刘庆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玄靴下的青砖沁着寒气,顺着腿骨直往心口钻。内侍捧着锦垫溜出来时,见他后背仍挺得笔直:“侯爷,垫垫吧,这砖石……”
“有劳公公。” 刘庆声音沙哑,“本侯还撑得住。”
此时的茶房里,德妃正对着焦黑的茶团跺脚。月白襦裙沾满茶末,鬓边的珍珠钗歪向一边,倒像是刚从火场里逃出来。她将茶铲狠狠摔在灶台上:“让那狗头进来,给本宫炒茶!”
“娘娘,侯爷还在外面跪着呢……” 小李子话音未落,就见德妃的脸涨得通红。
“还跪着?” 她攥着袖口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想起昨日刘庆决然离去的背影,“他还真听本宫的话?”
“娘娘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小李子赔着笑,却见德妃已转身往宫门走。
宫门前,德妃猫着腰扒着门缝,缝隙间,刘庆的身影在暮色里摇晃,她咬着下唇:“活该,谁让你装模作样!” 话虽如此,眼眶却突然发烫。
“去给他送垫子。” 她背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就说…… 就说是本宫赏的。”
“娘娘,侯爷不肯用……”
“不用就不用!” 德妃猛地转身,发间的步摇撞出清脆声响,可迈出两步又顿住。跺了跺脚:“走!谁要看他!”
刘庆早就注意到宫门虚开的一条缝,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膝盖又传来一阵剧痛,他却死死咬住牙关,盯着宫墙上映出的那抹晃动的红影,心中又恼又恨,却也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
暮色渐浓,残阳的余晖给宫墙镀上一层暗红。刘庆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膝盖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幽幽檀香,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间。那熟悉的香气,让他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一声轻叹在耳畔响起,刘庆缓缓睁开眼。眼前之人身着素白比丘袍,面容苍白如雪。他有些迷茫地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沙哑:“你来做甚?”
朱芷蘅低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心疼与无奈,轻声道:“听闻娘娘要你跪个三天三夜才见你,你可能跪得下来?”
刘庆挺直了早已酸痛不堪的脊背,淡淡道:“事在人为。”
朱芷蘅凝视着眼前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你贵为侯爷,如今这天下,你也算是执棋人,这是何苦呢,再说了,娘娘又如何会真心难为你。”
刘庆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许久才挤出几个字:“你还好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素净的衣袍上,心中一阵刺痛。
朱芷蘅猛地背过身去,素白的衣袂随风扬起:“我好与不好,又能如何?” 她仰头望着渐渐暗沉的天空,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刘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想起曾经的种种,心如刀绞。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压抑:“对不住你。” 这句话,他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如今说出口,却显得如此无力。
朱芷蘅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我去找娘娘谈谈。” 说罢,那身素洁的比丘袍便朝着宫门走去,脚步匆匆,似是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痛的人。
刘庆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他知道,德妃的性子执拗,如今两人在立君一事上针锋相对,岂是旁人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德妃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护甲上镶嵌的东珠。见朱芷蘅匆匆而入,她勾起唇角,眼尾的丹蔻如滴血红梅:“郡主可是为侯爷而来?”
朱芷蘅素白的比丘袍,隐约露出的檀木佛珠轻响。她微垂眼睑,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娘娘,侯爷不擅跪,娘娘却要他跪上三天三夜,这事已经传遍开封城,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德妃轻叹一声,腕间的珍珠串滑落榻上,叮咚作响:“你们何以至此啊,明明郎情妾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