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布泰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指尖紧紧掐入掌心,声音里透出几分惊惶:“你是说她……”
来人微微颔首,语调平静却字字如针:“太后也无需太过惊忧。如今统领念您这些年来的维护之情,特为您指一条明路,以报旧恩。”
布尔布泰神情恍惚,喃喃低语:“苏麻……你竟会如此待我。”
“太后,”来人略一躬身,语气仍是不卑不亢,“卑职只传统领一句话:若太后愿听从此议,我家统领可保太后与部众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布尔布泰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所言之事,哀家凭什么信你?”
来人轻笑一声:“统领道,太后务必将孩子照料妥当——那是太后日后唯一的护身符。”
布尔布泰脸色倏变,声音顿时低了下去:“你还知道什么?”
来人摇头:“卑职只传令而行,余者一概不知。”
布尔布泰沉吟片刻,终是问道:“她要我们去何处?”
来人唇间缓缓吐出两字:“日本。”
布尔布泰原本亦有此意,此刻却心生警惕,冷笑道:“哀家为何要听她指使?去日本?只怕是你家侯爷想行那驱虎吞狼之计吧?”
“是否出自侯爷之意,卑职不知。但统领有言:在那岛上,只要太后不犯大明疆土,任您如何作为,即便将岛上之人尽数屠戮,我等亦不干涉。”
布尔布泰眯起双眼,目光如刀:“这究竟是她之意,还是侯爷之谋?”
“言尽于此。太后若不愿,卑职亦无可奈何。但统领另有一言:若太后应允,便有船自朝鲜而来,接应尔等。”
布尔布泰一怔,随即怒道:“既如此,为何又将我等驱赶至此苦寒之地?”
“太后,侯爷与统领深意,非卑职所能揣测。卑职只知:若太后应下,便是一条生路;若是不应……”来人目光扫过帐外苍茫雪原,语气转冷:“这奴尔干都司的寒冬究竟何等酷烈,太后应当心中有数。如今还未至十月,天已寒至此。待到大雪封山,您这几十万人马……还能活下多少?此地绝非久留之所,更养不活这许多人口。”
布尔布泰默然良久,终是咬牙道:“既要我等为狼,哀家需粮草补给,需兵刃武器。”
来人摇头:“粮草可酌情供给,但兵刃……请太后自行设法。”
布尔布泰眼中掠过一丝绝望:“这岂不是要我族人去送死?”
“若连岛上矮寇都无法抵挡,”来人语气淡然,却字字诛心,“太后又何谈逐鹿中原?”
布尔布泰长叹一声,帐中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容哀家与众人商议。你可暂留此处。”
“卑职将随太后同往日本——若太后最终愿往。此外,卑职等人亦奉统领之命,护持小主子周全。”
布尔布泰冷哼一声:“他倒是不认,她却偏要护?”
“此乃统领独自安排。若非念旧,她又何必如此周旋?”
布尔布泰目光微动:“你们就不怕侯爷与她心生龃龉?”
“此事不劳太后忧心。侯爷既允统领参赞军国大事,其中深意……太后不妨细思。”
布尔布泰神色变幻不定,心中对苏茉儿又是恨又是叹。恨她设局令数十万部众失盛京、徙寒荒,叹她终究留有一线生机。
半晌,她终是挥袖道:“来人,带他先去侧帐休息。待哀家与诸王议定,自会答复。”
“太后且谨记:时机稍纵即逝。若待大雪封路,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更何况调度船只、筹备粮草,皆需时日。”
“哀家自有分寸。”
没等她细细思虑,济尔哈朗走了进来“太后,此人?”
布尔布泰瞟了眼他道“你把人叫来,来哀家帐中商议一番,事关我大清的存亡之举。”
她没说叫哪些人,济尔哈朗皱了下眉头“可是那人?”
布尔布泰未再多言,只抬手示意左右:“先叫人来吧。”
侯府垂花门外,梧桐叶簌簌落在覆霜的青砖上。枯黄的叶片蜷缩如拳,恰似刘庆此刻的心境——被无形寒意攥得透不过气。
“侯爷,德妃娘娘宣您即刻入宫。”太监小李子躬身立于石阶下,声音压得极低。
刘庆喉间泛起苦涩。那盒胭脂,原是想化解德妃此前微妙局势,岂料竟成了作茧自缚的缠身藤蔓。
自那日起,德妃日日传召。或问前朝旧例,或赏新得书画,全然不顾暗流涌动的目光。
“备马。”他沉声道。昨日早朝情形犹在眼前——德妃当着文武百官笑唤“刘卿家”时,何腾蛟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嗤笑,让他后颈沁出的冷汗至今未干。
马蹄声碎,踏过京师青石板路。他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宁可让德妃记恨,也好过如今这般如履薄冰。
那女子一旦执着,竟比朝堂明枪暗箭更难招架。前日在御花园,她竟屏退左右,将亲手所绣的鸳鸯香囊塞进他袖中。龙涎香气缠身整日,害得他连与同僚议政都要隔三丈远。
“侯爷,到了。”小李子尖细嗓音穿透车帘。刘庆敛袖下车,脚步尚未站稳——
却见朱红宫门内转出一抹霞色身影。德妃竟亲自迎出,纤纤玉手不由分说挽住他手臂:“小庆子,可算盼到你了!”
刘惊得周身寒毛倒竖,急扫四周:“娘娘岂可如此!”
德妃朱唇微撇:“怕什么?本宫早让人退下了。”宫墙深影里果然空无一人,连寻常巡守的锦衣卫都不见踪迹。
刘庆额角渗出细汗:“娘娘究竟意欲何为?”
她忽绽笑颜,耳畔珠坠轻晃:“自然是要与你商议还京需备的仪程呀。”见对方扶额叹息,竟又凑近半步挽住他手臂,仰面娇声道:“你且细看,今日可有什么不同?”
刘庆匆匆一瞥:“甚好。”
德妃恼得甩开他袖摆,转瞬却又跃至身前,逼得他后退半步抵在宫墙。她仰起那张金粉细绘的面庞:“再看仔细些!”
刘庆被迫望向那张妖媚容颜,勉强道:“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