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正忙于移驾回京之事,刘庆又因顾忌何腾蛟,未将左部纳入直接指挥,只作粮草供给。左梦庚只得再向何腾蛟请示,得到的却是含糊其辞的保存实力即可。
左梦庚心下暗忖:如今既与河南同朝为臣,老师又贵为首辅,何须还要保存实力?这分明不是针对陛下或太后,而是防着平虏侯刘庆。既如此,当初又何必率军前来?他本想着平定南朝,建功立业,回京后也能扬眉吐气,如今却在这荒郊野地虚度光阴。
战机既失,他只得下令严防死守,同时提防南朝其他部队来袭。所幸除黄得功部外,未见其他援军,这才稍安心。
正当此时,南朝竟派来使团。这些人热情得好似不是来敌营议和,倒像是劳军一般,赶着猪羊,推着粮草,吹吹打打而来。这番做派,让左梦庚大开眼界。
他心知宴无好宴,下令将使者挡在辕门外。谁知南朝使团也不恼怒,竟在营外宰猪杀羊,生火架锅。肉香四溢,惹得营中士卒直流口水——这些兵士两月未尝荤腥,哪里经受得住这般诱惑,纷纷鼓噪起来。
左梦庚把心一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天子还不差饿兵呢!何况朝中有老师坐镇,平虏侯又能奈我何?遂下令放使者进帐。
使团由南朝兵部侍郎阮大铖率领。一进大帐,他便对左梦庚极尽吹捧之能事,说得左梦庚眉开眼笑。直到问起来意。
阮大铖轻抚茶盏,白玉般的指尖沿着青瓷纹路细细描摹,似是不经意道:尝闻将军昔年随父镇守襄阳时,曾以三千精骑破张献忠五万大军。这般将才,天下少有。
他见左梦庚眉梢微动,便继续以闲谈般的语气说道:昔日光武中兴,云台二十八将个个封侯,皆因明主知人善任。而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虽是佳话,却寒了多少将士的心。
左梦庚手中兵符轻轻叩击紫檀案几,发出清脆声响:阮侍郎远道而来,不会只为说这些古事吧?
阮大铖从容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徐徐展开:南朝求贤若渴,愿以江淮经略使之职相托,辖五州二十八县,许开府建牙之权。他话音渐低,这开府之权,可是连平虏侯都未曾有的殊荣啊。
帐外忽然传来士卒喧哗之声,阮大铖似是想起什么,轻声道:听闻侯爷近日奏请整顿兵备,要将各镇精兵尽数编入京营。何阁老虽为首辅,在这兵事上却也要让侯爷三分呢。
他轻轻叹息,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可惜了将军这般人才,若在南朝,淮西精兵尽归麾下,何至于在此...话语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左梦庚霍然起身,甲胄铮然作响:侯爷荡平流寇,驱逐鞑虏,乃国之柱石。阮侍郎若是来说这些,还请回吧。
阮大铖不慌不忙躬身施礼:是在下失言了。只是...他压低声音,将军可曾想过,侯爷若真一心为国,何以在开封整兵月余却不南下?又何以独揽兵权,连内阁都要避其锋芒?
左梦庚冷笑起来“阮侍郎,你们可是怕了?来此行这离间之计,未免太小看我左梦庚了吧,莫说我乃明将,就说我老师乃当朝首辅,我也断无背离之意。”
阮大铖叹了一声,悠悠道“将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将军初来之时,雄兵十万,倘若当时就一鼓作气,恐如今已经剑指江南了吧,只可惜,这时机已过,而将军还在此地盘踞,这是何道理?想来那平虏侯是不会让你驻扎于此吧,如此说来就是。。。。。。”
左梦庚黑起脸来“住嘴。”
阮大铖却好似要激怒他一般“将军,非我胡言,这情这景,不就是说的如此的吗?想来将军的老师是和侯爷。。。。。。”
左梦庚手中按着的剑拔出寸许“你们窃国者,也配谈我家老师和侯爷,倘若再胡说八道,某手中的剑可不认人了。”
阮大铖哈哈大笑道“将军啊,将军,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他退后两步,目光扫过帐中悬挂的舆图,拱手道:将军若改变主意,江淮千里沃野,三十万精兵,随时恭候明帅。
待阮大铖离去,左梦庚独自在帐中踱步。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是什么样子的,倘若南朝有心,他只要倒向南朝,那河南目前就如不设防一般,北边要防范高杰,这南边根本就无兵可调,纵然有着精良的火嚣,也无有胜算。
而自己若是归附南朝,他皱了下眉头,不是太好的选择,毕竟这南朝之中日后是否会兑现承诺还很难说,自己的老师在北朝为相,自己去投南朝,这岂不是有些愚蠢。
只不过阮大铖话中未说出的部份,也是他所担心的,何腾蛟在朝中与平虏侯不处融洽。虽然也不至于说你死我活,但两者之见解相差甚远。
他沉默着,是不是先收兵回河南?
阮大铖回到颍州城时,已是月上中天。马士英正在城楼焚香观星,见他归来,也不回头,只淡淡道:如何?
阮大铖躬身一礼:左梦庚虽言辞坚决,然今日之拒,本在预料之中。此事尚需时日周旋,所幸他并非刘子承那般死忠之士,这便足矣。依卑职浅见,要动摇其心志,恐怕还需从北朝朝堂入手。可叹何腾蛟这老匹夫,倒是真收了个好弟子,这般师生情谊,确实颇费周章。
马士英捻须微笑,指间星盘在月华下流转着幽微光芒:善。且让何腾蛟与刘庆互相猜忌去,这盘棋,正要慢慢下。
他话音一转,渐显冷冽:不过,你也要给左梦庚多添几把火。眼下本官尚可许他江淮经略使之职,若再过些时日...怕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阮大铖含笑应道:且看这位左将军是否识时务了。只是卑职私心以为,此战能免则免。反倒担心黄得功非其敌手,那才真是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