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鎏金瑞兽吞吐着淡薄的香烟,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地面的金砖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悄无声息。
太后端坐于凤榻之上,并未急于开口,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阶下垂手而立的刘庆。
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刘爱卿,”她微微停顿,凤目微眯,“今日的你,何以让本宫感到……如此陌生?”
刘庆心头猛地一缩,面上却强自镇定,微微躬身:“太后何出此言?臣……惶恐。”
太后并未立刻回答,“你曾立誓,不入后宫半步,尤以这慈宁宫为甚。”她抬起眼,“今日,何以如此顺从,便随本宫踏入此间?”
一滴冷汗自刘庆额角渗出,缓缓滑落,浸入衣领。他飞速思索,他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何种隐秘的过往与约定?
高名衡对此讳莫如深,他根本无从揣测那“不入后宫”的誓言背后藏着怎样的纠葛。他只能谨慎地垂下眼帘,避开那迫人的视线,声音干涩地答道:“太后懿旨召见,必有要事垂询。君命如山,臣……不敢不从。”
“呵。”太后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挥了挥手:“都退下。”
侍立在侧的宫女太监们立刻屏息敛目,如同无声的潮水般迅速退去,厚重的殿门被轻轻合拢。
殿内光线霎时显得更加幽深,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缕缕盘旋上升的青烟。太后缓缓起身,华贵的裙裾拖曳在光洁的金砖上,几无声息。
她一步步走向刘庆,在他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
“若非……”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耳语般的质感“若非看见你耳根后那一点小小的红痣,本宫真要怀疑,”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眼前这位战功赫赫、言辞恭谨的平虏侯,是不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假扮而来。”
刘庆浑身一僵,他没想到太后居然也看出了他的异样来,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样的特征!太后竟连如此隐秘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之间……究竟曾是何等密切的关系?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头垂得更低:“太后……说笑了。臣怎会是他人假扮。”
“说笑?”太后微微倾身,“你离京之时,心中怕是恨极了本宫吧?”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这些恨意,竟都消磨干净了?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对本宫称一句……‘不敢’?”
刘庆感到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无法回答“是”,那不符合平虏侯可能的人设;他更不敢回答“不是”,那会引来更深的猜疑和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只能维持着躬身的姿态,重复着那句万金油般的回应:
“臣……不敢。”
太后眯起凤目,冷哼一声,唇角却勾起一抹近乎狡黠的笑意,打破了方才的沉凝:“本宫今日召你入宫,不为旁事,只为告诉你——本宫,没银子了。”
刘庆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蹙眉看向她:“太后……没银子了?”
“你少给本宫装模作样!”太后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消失,染上一抹被戳破窘境的薄怒红晕,声音也拔高了些,“给本宫银子!”
刘庆顿感苦恼,摊手道:“太后,臣……臣哪来的银子?”
“你少在本宫面前装蒜!”太后恨恨道,“莫以为本宫不知!杨仪如今在本宫手中,他早已吐露得清清楚楚!你手中至少还有数千万两银子!给本宫千万!”
刘庆心头猛地一沉。杨仪!这个名字,高名衡曾反复对他提及,说是平虏侯真正的心腹,替他掌管着最为核心的财赋运作,知晓所有账目与银钱流向。此人若落入太后手中……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声音也冷了下去:“太后,您扣押了杨仪?这是为何?”
看着刘庆骤然沉下的脸色和冰冷的目光,太后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强自挺直脊背,维持着威仪:“本宫便是扣了,又如何?本宫贵为太后,这天下都是吾儿的天下,本宫难道还不能要点银子来花用?”
刘庆几乎要气笑了:“太后,一千万两白银,在您口中只是‘一点’?您可知我大明鼎盛之时,一年全国税赋折银也不过四百余万两?即便是崇祯朝为剿流寇、御建奴,加征辽饷、剿饷、练饷,搞得天下沸腾、民不聊生,岁入也勉强超过千万之数。您这一开口,便要去了鼎盛时期两年半的岁入,崇祯年间一整年的加派总额!”
太后被他一番话噎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本宫为何不能要?!”
刘庆强压下火气,缓了缓语气,试图讲理:“臣并非此意。只是这千万巨资,非同小可。臣观宫中用度已力求简朴,不知太后突然需如此巨额银两,究竟作何用途?总该有个明白的去处。”
太后烦躁地一挥衣袖,避而不答:“你休要管本宫如何用度!把银子给本宫便是!”
刘庆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不再纠结于银两的用途,沉声道:“太后,杨仪……现在何处?”
太后被他眼中骤然迸发的冷厉惊得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凤榻之上,声音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想做什么?”
刘庆踏前一步,一字一句道:“把—人—还—给—我。”
太后仰起头,强撑着气势:“不给!除非……除非你把银子给本宫!”
刘庆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讽:“我离京不过半年有余,您已将朝政搅得如何,自己心中当真没数?如今我一回来,不急图善后,不安抚军民,第一件事便是向我要这千万巨资?呵,”他冷笑一声,“莫非太后您……还想私下蓄养一支大军不成?”
“大胆!”太后猛地一拍榻沿,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平虏侯!莫要把本宫对你一再的仁慈与宽容,当成你骄纵专权、目无君上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