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惊惧的寂静中,左侍郎严苛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猛地上前一步,色厉内荏地对着营门喝道:“胡说八道!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等奉旨前来时就突发恶疾?分明是孙文焕托词装病,故意拖延,抗拒朝廷!”
王汉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不知,蹙眉问道:“拖延?孙将军拖延什么?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何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凑近王汉,脸上写满了为难与请示:“王阁老,您看这……这该如何是好?下官等实在是……”
王汉神色淡然,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疫病的风险,缓缓道:“若营中果真突发‘疙瘩症’,此症凶险异常,极易过人,确是万万不能轻易入内的。不仅他们不能进,我等在此盘桓已久,回城之后也需格外留意,谨慎自查,以免不慎将病气带入宫中或各部衙署,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何楷闻言,脸色更加苦涩:“可是……阁老,太后娘娘和何元辅那边交办的差事……下官……下官回去无法交代啊!”
王汉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给他指了条“明路”:“这有何难?你回去据实上报即可。便说经实地查探,禁军大营内疑似突发‘疙瘩瘟’,已行封闭隔离。为免此恶疾蔓延京师,祸及宫闱、殃及百官,不得不暂缓清点军资之事。此乃体恤京中百姓安危,保全朝臣福祉,更是为了太后凤体安康的万全之策。太后和元辅皆是明理之人,岂会怪罪?”
何楷一听,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王汉这番话,既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撤退理由,又把“体恤百姓”、“保全朝臣”、“维护太后”的高帽子扣得严严实实,任谁也无法公开反驳。
他连忙躬身道:“既然王阁老如此吩咐,下官遵命便是。只是……是否容下官先遣人快马回城,将此处情状先行禀报何元辅知晓?”
王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微冷:“怎么?莫非本官在此,还做不得这个主了?罢了,何尚书既要请示,那便先派人去说上一声吧。” 他刻意强调了“说上一声”,而非“请示”。
几乎就在同时,正乘轿赶往城东禁军大营的次辅何腾蛟,却在半途被一名从来路匆匆追来的户部属官拦住了去路。
听罢属官气喘吁吁的禀报,何腾蛟坐在轿中,神色瞬间变幻不定。他第一反应亦是绝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认定这必是孙文焕玩弄的诡计,意图拖延时间。
然而,“疙瘩症”这三个字,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脑海。此疾的恐怖凶险,他岂能不知?
京师及北直隶地区,正是此瘟的重灾区,死者枕藉的惨状他并非没有耳闻。他知道,此症确实有人染上便急速发作,也有人潜伏数日才突然爆发。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那么隔离封闭自然是眼下唯一正确的选择。可是……那堆积如山的军资,那关乎他后续所有计划的巨额银两……难道就要被这莫名其妙的瘟疫无限期地封存在那座军营里?
轿子停了下来。何腾蛟在轿中踌躇再三,内心激烈斗争。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探身出轿,捋着胡须,对轿外等候指示的属官沉声道:“不必去军营了。回转,回文渊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补充道:“你,持我的名帖,速去兵部衙门,请刘尚书亲自走一趟禁军大营,以探视病情、关切军务为名,务必亲眼查验虚实!让他……好生‘探望’一下孙将军!”
营门外,户部一众官员早已不复先前围堵之势,纷纷后撤了约百步之遥,远远地聚在一处,神色紧张地眺望着那座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军营。
众人皆知,这点距离对于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疙瘩瘟”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但离得远些,心中那份无形的恐惧与压迫感似乎总能减轻几分,求个心安罢了。
营中军帐内,孙文焕对高名衡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赞道:“高阁老,您真是神了!寥寥数语,竟能让那群官老爷们闻风而退,惶惶如惊弓之鸟!末将愚钝,只想着装病拖延,却万万想不到借这‘疙瘩症’之势,竟有如此奇效!”
高名衡淡淡一笑,并无居功之色:“此计亦是你先有‘称病’之想,给了老夫些许提示罢了。更何况,若非王阁老恰时赶到,在外配合周旋,单凭你我,此事也未必能如此顺利。”
孙文焕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又想到一事,眉头微蹙:“阁老,虽暂时唬住了他们,但以元辅的心思,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很快就会另派他人,前来‘探病’,查验真伪。”
高名衡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自然。所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去寻军中可靠的郎中,替你‘装扮’一番?务必要做得逼真,让人看不出破绽。想来……查验之人,已在路上了。”
文渊阁内,次辅金声独自一人坐在值房之中,眉头微锁,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今日朝会上那场风波,他冷眼旁观,心中早已料到此事绝不会如此顺利。平心而论,国库空虚虽对他施政有所掣肘,但他并非那种离了银子就寸步难行之辈。有巨资固然能大刀阔斧,无银钱也自有量入为出的办法,尚不至于让他焦虑至此。
但他确实未曾料到,元辅何腾蛟与太后对那批军资竟执着至此,步步紧逼。如今倒好,反被那看似粗豪的武将孙文焕拒之门外,生生将了一军,弄得进退维谷。
他轻叹一声,心中思绪纷杂。他与何腾蛟私交甚笃,在朝中也多是同进同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盲从何氏的所有决策。
对于朝政,他自有其理念与抱负。与何腾蛟保持良好关系,更多是为了便于推行自己的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