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清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眼神扫过床上“痛苦不堪”的孙文焕,又转向那掩面的郎中,沉声问道:“果真如此严重?”
郎中被他看得心中一凛,却强作镇定,用力点头道:“回禀部堂大人,千真万确!病症凶险,蔓延极快!大人若……若心存疑虑,可随小人移步至营中亲眼查看……”
孙文焕躺在厚厚的被褥里,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从眼缝里紧张地偷瞄着刘泽清的反应。他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为了伪装出肿胀的体态,他在军服内多套了好几层棉衬,热得几乎要晕过去。
脸上又被郎中涂了一层不知名的、黏腻的膏脂,使得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与浮肿,乍一看倒真与那骇人的“疙瘩症”有几分相似。他心中赌咒,这刘泽清总不至于亲自上手来扒他的衣服查验吧?
刘泽清的目光在孙文焕“肿胀”的脸庞和厚重的被褥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变幻,那其中的怀疑让孙文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刘泽清最终并未深究,只是语气平缓地开口道:“既然孙将军确染恶疾,那便需静心休养,万勿急躁。此症虽凶险异常,却也并非绝无生机。务必放宽心怀,配合郎中诊治,或可转危为安。”
孙文焕心中暗松一口气,连忙用更加虚弱的气声应道:“多……多谢刘尚书关切……末将……铭记于心……”
刘泽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向帐外走去。行至帐门处,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毫无预兆地猛地回首,目光再次射向榻上的孙文焕!
孙文焕被这突如其来的回马枪吓得魂飞魄散,眼神下意识地慌乱躲闪,不知自己是否露出了破绽。
刘泽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随即掀帘而出。
走出营门,刘泽清并未靠近王汉、何楷等人,而是远远站定,扬声说道:“王阁老,经下官入内探视,孙将军所患恶疾……确系‘疙瘩症’无疑!且病情沉重,已是发作之象。下官为免不慎将病气过给各位,便不与诸位同行了。”
何楷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孙将军他……他真的染上了?!”
刘泽清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目光扫向何楷:“何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入内一探究竟。王阁老,下官还需即刻回衙,向元辅如实禀报此处疫情。告辞!” 说罢,竟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转身离去。
何楷目瞪口呆地看向王汉,声音都带了颤音:“阁……阁老……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汉心中明镜似的,却也不点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轿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还能如何?各回各家,自求多福吧!不对……回家之后,也需焚香沐浴,紧闭门户,能否安然度过,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说罢,他钻入轿中,吩咐道:“回府!”
户部一众官员顿时乱作一团,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天哪!我们今日离得那么近!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被过上了?!”
“怕什么!几位阁老尚书不也一样在场吗?”
“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回去……!” 何楷已是语无伦次,带头仓皇向来路奔去。
待营外喧嚣散去,高名衡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孙文焕的帐中。孙文焕一见是他,立刻怪叫一声,猛地从榻上弹起,手忙脚乱地开始撕扯身上厚重的衣物:“热死我了!热死我了!简直是要人命!”
他一边脱,一边没好气地瞪着那郎中:“还有你!给我脸上涂的什么鬼东西?闷得要死,热得发慌,偏偏一滴汗都憋不出来!”
高名衡看着他那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本官瞧着……效果倒是好得很!”
孙文焕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迟疑道:“不过……阁老,末将总觉得……那刘泽清刘尚书……方才似乎是看出什么端倪了。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意味深长啊。”
高名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沉默片刻后,颔首道:“刘泽清也是行伍出身,并非全然不通实务之人……他能看出些破绽,也不意外。无妨,此事本官心中有数,稍后自会设法探探他的口风。”
说罢,高名衡转身欲走,行至帐边,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你脸上那‘病容’暂且留着,不必急着洗去。说不定……很快还会有‘有心人’前来‘探视’。”
然而,高名衡预想中的后续“探视”并未发生。那些户部的官员们,早已被“疙瘩瘟”的恐惧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回衙门点卯?一个个早在半路上就寻了各种借口,溜回家中“自我隔离”去了。
更可怕的是,各种骇人听闻的流言,已如野火般瞬间燃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禁军大营爆发的‘疙瘩瘟’!”
“何止爆发!听说已经死了成百上千人了!军营都快被搬空了!”
“完了完了!瘟神又回来了!这次比前几年更凶!”
流言一道比一道惊悚,顷刻之间,原本还算热闹的京城街道,经历了一阵疯狂的抢购米粮药材的混乱后,迅速变得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巷空旷无人,仿佛一座鬼城,人人自危,生怕在外面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灭顶之灾。
孙苗听着采买婆子从外头带回的消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这京城究竟是怎么了?相公至今昏迷不醒,外头又闹起这等骇人的瘟疫……传我的话下去,府中上下近些日子都尽量少出门,免得招惹上那要命的瘟神,平白添乱。”
那婆子却是一脸愁苦:“夫人,您的吩咐老奴省得。可……可府中米粮虽还有些囤积,但新鲜菜蔬、肉蛋、果子却已见底了。今日市面上一阵疯抢,如今又传出这等瘟疫,往后怕是再难有城外农户敢挑担子进城贩卖了。这……这一大家子的嚼用,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