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学龙连连点头应道: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元辅,那...处决之日,可要请太后懿旨?
何腾蛟手中的笔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向解学龙,目光很是复杂。片刻后,他缓缓道:太后那边...自有分寸。你只管按律行事便是。
解学龙会意,不再多言,躬身退后两步,正欲告退,却听何腾蛟又开口道:此事...不必声张太过,但也不能无声无息。要让朝野上下都明白,即便在这非常之时,律法依然昭昭。
下官明白。解学龙郑重应道,转身退出内阁大堂。
何腾蛟望着解学龙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伸手取过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茶水已凉,苦涩在舌尖蔓延。
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朝局如棋,每一步都暗藏玄机。孙文焕族人的处决,看似只是一桩普通的刑案,却牵动着朝堂内外无数人的神经。而刘泽清的突然介入,更是让这盘棋局增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变数。
何腾蛟轻叹一声,重新拿起案头的文书,继续批阅起来。
午门之外,秋日的阳光尚未攀至中天,却已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刑台高耸,青灰色的石阶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台下已跪着一片身影,黑压压的人群如秋日里凋零的枯叶,瑟瑟发抖。哭泣声此起彼伏,如泣如诉,似要将这朗朗乾坤哭出个窟窿来。
孙文焕跪在刑台中央,铁链在手腕和脚踝处勒出深深的痕迹,将他的衣衫磨出了道道血痕。他微微侧首,望向身旁同样被铁链紧锁的结发妻子媚娘。媚娘面容憔悴,发髻散乱,往日里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红肿如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孙文焕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温柔:媚娘,为夫对不住你。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媚娘的心窝。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打湿了褴褛的衣襟。相公,我不怪你,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我今生也愧未能好好照顾上你,我们...我们今日能共赴黄泉,也心满意足了。
孙文焕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被铁链束缚的儿子。那孩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面如死灰,眼中噙满泪水。孙文焕心疼不已,柔声道:吾儿,怕否?
明明挂着眼泪的孙文焕之子,却咬紧牙关,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强。他瘪着嘴,倔强地摇了摇头:父亲,我不怕。能做父亲的儿子,是儿子今生之傲。
孙文焕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微微点头,目光扫过跪在周围的族人——有年迈的父母,有年幼的侄儿,有堂兄弟,有叔伯姑姨,皆是满脸泪痕,却无人低头。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昂首,声音穿过嘈杂的哭声,清晰地传遍整个刑场:父亲,各位族人,
孙文焕高声喊道我孙文焕对不住你们,但我问心无愧!我没有行叛逆之事!他的声音在秋风中回荡,总有一日,天下人会明白的!
刑场高案之后,解学龙身着绯红官袍,面无表情地摆弄着一枝令签。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那枝象征着生死的令签。
午门两侧,禁军阵列整齐,刀枪林立,寒光闪烁。刘泽清骑在高头大马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而在更远处,一堵人墙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有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市井百姓,有低声议论的朝中官员,更有不少妇人抱着孩子,指着刑台上的惨状,对孩子说着什么。
孙文焕的妻子媚娘挣脱了身旁差役的束缚,踉跄着扑到孙文焕身边,相公,我...我还有话要说...她泣不成声,话未说完,便被差役一把拉开,重重地摔在刑台下。
孙文焕的儿子挣脱了押解的差役,扑到父亲膝前,抱住父亲的腿,哭喊道:父亲!儿子舍不得您!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在场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孙文焕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声音哽咽:吾儿,莫要哭,我们一起走。他转向妻子,声音温柔却坚定:媚娘,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解学龙抬眼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签,微微皱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午时的钟声还未敲响,但刑场上的气氛已压抑到了极点。
远处,几只乌鸦落在刑部高高的围墙之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悲剧唱着挽歌。
城楼上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影,锦衣华服的侍从们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抹鲜艳的红色身影——那正是当朝太后。她斜倚在箭垛,目光却死死锁定着下方刑场上那片黑压压的囚犯。
何腾蛟站在太后身旁,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道:太后,这血腥之景,还是不看为好。
太后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红唇微启:本宫非是民间女子,见不得这等场面。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想先帝在时......
话说至此,她突然收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随即冷哼一声,本宫得要看看这逆贼如何身死。
何腾蛟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得沉默下来。刑场上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如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城楼。
有老者悲怆的呜咽,有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孩童懵懂的抽噎,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太后的脸色愈发阴沉,锐利的目光扫过刑场,最后落在何腾蛟身上:高爱卿和王爱卿呢?
何腾蛟有些不自然,随即讪笑道:他们今日抱恙,未能前来。
抱恙?太后冷笑起来,带着明显的讥讽,恐怕是还想法救人吧。本宫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救得走人。
何腾蛟连忙躬身道:谋反之人,何人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