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看见刘庆,便小跑着上前,深深一揖到地:“下官不知侯爷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刘庆冷冷地打量着他,并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地说道:“王大人不必多礼。本侯路过此地,想起一桩小事,特来问问。”
王国厚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额上的汗珠更多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侯爷……侯爷有何事垂询?但请吩咐,下官……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刘庆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就好。本侯听闻,昨夜在青翠轩,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似乎是一位名叫柳大家的清倌人?王大人,可有此事?”
王国厚听到“青翠轩”、“柳大家”这几个字,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他身后的属官们也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这……这……”王国厚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回……回侯爷的话,确……确有此事。不过……不过那妓女乃是自缢身亡,下官……下官已经查验过了,并无疑点。已经……已经结案了。”
“自缢身亡?”刘庆向前逼近一步,紧紧盯着王国厚闪烁不定的眼睛,“本侯怎么听说,昨夜王大人亲自去了青翠轩,还……逼着那老鸨,让柳大家去陪侍了陈成林陈御史?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侯爷明鉴!”王国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侯爷!这……这定是有人诬告!是那老鸨张氏,她……她经营不善,逼死了自家姑娘,又怕担责任,故而……故而攀诬下官和陈御史!下官昨夜确实去过青翠轩,但只是去调解纠纷,绝无逼迫之事啊侯爷!”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刘庆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冷哼一声:“调解纠纷?王大人倒是勤于王事啊,连青楼妓馆的纠纷都要亲自过问?那好,既然你说老鸨诬告,那便将案卷拿来与本侯一看!再将那老鸨张氏,以及相关人等都带来,本侯要亲自问话!”
“侯爷!这……”王国厚抬起头,案卷他早已篡改,老鸨张氏更是被他毒打一顿赶走,如今生死未知,如何能带来对质?
刘庆不再看瘫软在地的王国厚:“着人前往青翠轩,把老鸨唤来!”
他转而看向面如死灰的王国厚,语气冰冷:“王大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请你在这府衙之内,好好‘回忆’一下昨夜的经过吧。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离开半步!”
王国厚用颤抖的袖子抹去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连声应道:“是,是,下官明白,下官定然在此,寸步不离,寸步不离……”
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心腹师爷,暗中使了个眼色,刻意将“老鸨”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丁师爷,麻烦你……带几个稳妥的衙役,去……去‘请’那老鸨前来问话吧。务必……‘请’到!”
那丁师爷闻言心领神会,立刻躬身应道:“诺!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说罢,转身便要快步离去。
“站住!” 刘庆眯起眼睛,寒光乍现,他岂会看不出这主仆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盯着王国厚,一字一顿地警告道:“王大人,本侯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有人敢在途中威胁事主,一旦被本侯查知,你应该清楚会是什么后果!”
王国厚浑身一颤,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脸上血色尽褪,只能绝望地连连点头:“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侯爷明鉴!”
刘庆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大堂上首,撩起衣袍,坦然坐在了原本属于顺天府尹的主位之上。王国厚战战兢兢地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侯爷一路辛苦,下官……下官让人给您奉茶?” 王国厚试图缓和气氛,讨好地说道。
刘庆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堂下:“不必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把案宗,立刻拿来给本侯过目。”
王国厚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支吾道:“案宗……案宗……下官这就去……去找找……”
“找找?” 刘庆的眉头骤然锁紧“王大人,你早上才刚刚升堂问过此案,结案的卷宗理应就在堂上或签押房内。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你就需要‘找找’?莫非……这案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需要临时‘修饰’一番?”
王国厚被这直指要害的质问吓得魂飞魄散,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侯爷恕罪!是下官口误,口误!案宗就在签押房,下官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他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是踉跄着向后堂的签押房跑去。
刘庆看着王国厚消失的方向,大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堂下衙役们紧张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他心中念头飞转。王国厚如此惊慌,甚至试图拖延时间,案宗必有猫腻。而他对寻找老鸨一事的异常紧张,丁师爷带人去“请”,是真去请,还是去作甚?
片刻之后,王国厚捧着一叠卷宗,脚步虚浮地走了回来,双手微微颤抖地将卷宗呈到刘庆面前的公案上:“侯……侯爷,案宗在此。”
刘庆接过卷宗,展开细看。果然,卷宗上的记录语焉不详,极力淡化王国厚和陈成林在事件中的作用,将柳大家的死因含糊地归结为“与鸨母争执后自寻短见”,并着重强调了老鸨张氏“诬告官员”的“罪行”,以及已被“惩处”。整份案卷漏洞百出,欲盖弥彰。
刘庆越看,脸色越是阴沉。他“啪”地一声合上卷宗,冷冷地看向冷汗涔涔的王国厚:“王大人,你这案卷,做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啊!”
王国厚腿一软,几乎要再次跪倒。
刘庆将那份漏洞百出的案宗重重掷在公案之上,不再言语。他靠进椅背,双目微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似乎在闭目养神,但整个大堂内弥漫的低气压却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他在等,等一个明知可能不会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