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连滚带爬地扑到尸体旁,颤抖着手掀开白布一角,只一眼,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天爷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就遭了这样的毒手啊……”
她伏在尸体上,放声痛哭,涕泪横流。
刘庆看着这情景,眉头皱得更紧,这老鸨的悲切不似完全作假,但这番做派,也显出其非是简单之辈。
他不再容她尽情发挥,提高声音:“住声!本侯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与你女儿冤情无关的废话,不必多言!”
老鸨慌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连连点头道:“是,是,侯爷明鉴,她就是我的女儿,名叫柳如烟。”
刘庆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丝荒谬之感掠过心头,但命案当前,那点情绪瞬间便被肃穆取代。他沉声问道:“这位柳大家,是如何身亡的?”
老鸨此刻心神激荡,竟一时未认出旁边那脸肿如猪头的人是谁,恨声道:“是那位陈御史害死的!”
陈成林一听,激动地挣扎起来,含糊不清地嘶吼:“老虔婆!你……你血口喷人!”
老鸨这才循声仔细看去,认出了陈成林的轮廓,先是一愣,随即竟发出一阵凄厉又带着几分快意的冷笑:“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天杀的王八蛋!你白占了我女儿的身子不说,竟还狠心掐死了她!你赔我女儿的命来!赔我的银子来!”
她状若疯狂,女儿的惨死与巨大的经济损失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失了态。
“肃静!”刘庆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响震彻公堂,“公堂之上,岂容你肆意喧哗!再有无状之言,先打你板子!”
这一声呵斥,顿时让老鸨的哭嚎噎在了喉咙里。而一旁列席的李御史等人,面色早已变得极其难看,门外围观的百姓听到只言片语,更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之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刘庆待堂内稍静,继续追问老鸨,语气森然:“你指认陈御史杀人,有何凭据?细细道来,若有半句虚言,严惩不贷!”
老鸨把心一横,咬牙道:“侯爷!我家如烟本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老身苦心栽培,是指望她日后能找个好人家从良,也算有个归宿。谁知……谁知前日被这陈御史盯上,他仗着官身,非要强逼!我女儿抵死不从,我无奈之下,曾派人去顺天府请王大人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她怨恨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王国厚,“可谁知王大人来了,非但不主持正义,反而硬逼着老身答应下来!民不与官斗,老身……老身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委屈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啊……谁曾想,今日清晨,丫鬟进去收拾房间,就发现……发现我女儿她……她已经浑身冰凉,没了气息啊!”
她说到此处,再次嚎啕起来,那哭声悲切,却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为女儿,有多少是为那棵摇钱树的倒下。
刘庆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后来又如何?继续说下去。”
老鸨止住悲声,续道:“女儿惨死,我自然要来报官申冤!可不料王大人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诬告官绅,将我痛打了一顿板子!老身真是上诉无门,心灰意冷,只好回去想先将女儿安葬,入土为安。可我刚回去不久,这位丁师爷就带着人来了!”
她猛地指向丁师爷,“他不但威胁老身闭嘴,还……还拿出绳子,在我女儿可怜的脖颈上,又狠狠勒了几下,说是要做出自尽的模样!毁尸灭迹啊侯爷!”
“胡说八道!”王国厚和丁师爷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脸色瞬间煞白。
刘庆这次并未立刻制止,只是冷眼旁观。那丁师爷连滚爬爬地出列跪下,急声辩解:“侯爷明鉴!千万莫听这老娼妇信口雌黄!她是怕顺天府追究她诬告之罪,苦苦哀求小人庇护,小人心软,见她可怜,一时糊涂才将她安置在家中,绝无她所说的那些歹事!”
老鸨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侯爷!他撒谎!是他强行将老身掳去,若非时间仓促,他……他几乎要坏了老身的清白!老身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刘庆看着这互相攀咬的两人,摇了摇头,再次拍响惊堂木,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并未直接评判双方说辞,而是转向一直沉默旁听的高名衡,拱手道:“高阁老,此案至此,关键人证、基本脉络已大致清晰。后续审讯、取证、定罪之事,牵扯朝廷官员,关系律法纲纪,便请您与王阁老主持大局,依法公断吧。本侯在此,反而不便过多置喙了。”
刘庆在一旁安然端坐,看似置身事外,目光却如冷电般在一众御史脸上逡巡。但见这些言官神色各异:有人面红耳赤,额角沁汗;有人垂首捻须,目光闪躲;更有人紧攥袍袖,指节发白。种种情状,尽收眼底。
高名衡缓缓颔首,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声音沉肃如金玉交击:“经本阁与刑部、大理寺会同审理,此案现已查明。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晰,不容狡辩。”
惊堂木重重拍下,声震屋瓦:
“罪人陈成林!身为监察御史,值国母大行、举国哀恸之际,不知恪守臣节,反敢挟势淫辱良家,逼毙人命!按《大明律·刑律》:‘官吏挟势奸淫良家妇女者,绞;致死者,斩。’更兼《礼律》:‘闻祖父母、父母及夫丧,匿不举哀者,杖六十,徒一年。’尔身服官袍,国丧期间宿娼纵酒,形同匿丧,罪加三等!两罪并罚,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发配官卖!”
“顺天府尹王国厚!身受皇恩,统摄京畿,竟敢徇私枉法,纵容凶徒!按《大明律·吏律》:‘官吏受财枉法,至八十贯,绞。’尔虽未查实受赃,然曲庇下属,颠倒黑白,依律‘故禁故勘平人者,杖八十!’更兼国丧期间,玩忽职守,致使命案频发,有亏臣道!依《问刑条例》:‘百官有丧,不俟命而归者,杖一百!’尔身为府尹,丧仪不肃,判——革职夺官,流三千里,遇赦不宥!”
“师爷丁天!助纣为虐,毁尸灭迹!按《大明律·刑律》:‘为人作状诬告人者,与犯人同罪至死。’更兼《礼律》:‘庶民婚娶饮酒作乐者,笞四十!’尔于国丧期间出入娼寮,寻衅作恶,判——革除功名,绞监候!俟秋后处决!”
门外百姓哗然,有拍手称快者,有唏嘘感叹者。老鸨伏地痛哭,不知是悲是喜。
惊堂木再次炸响,如同九天雷霆劈裂公堂肃静:
“御史李守拙、王言,给事中张岱!尔等身为言官,本应风宪是执,肃清纲纪!值此国母大行、天下同悲之际,竟敢罔顾《大明会典》‘凡遇国丧,百官百日内禁婚嫁、停宴乐’之制!”
“尔等昨夜聚众嫖宿青楼,酗酒喧哗!按《大明律·礼律》:‘闻皇后丧匿不举哀者,杖六十,徒一年;宴乐者,加一等!’更兼《刑律》:‘官吏宿娼者,杖六十,革职查办!’三罪并罚——”
“判李守拙、王言、张岱三人,即刻革去功名官职,各杖一百,流徙三千里!遇赦不宥!以正视听,以肃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