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端坐,目光扫过在场诸人,缓缓道:“高阁老所虑,本侯明白。然,北方战事渐息,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加之朝廷鼓励垦荒,料想一两年内,北方粮产必能有所恢复。朝鲜奉大明为正朔,其国主亲率大军来援,共抗南朝叛逆,此乃雪中送炭之情。如今其国内有难,饥民待哺,我天朝上国若袖手旁观,岂不令天下藩邦心寒?于情于理,都当施以援手。”
他略作停顿,语气转为沉稳:“况且,荣庆殿下并非空手而来,其所携贡品清单,诸位也已过目。此番援助,亦可视为朝廷以厚赐回馈其忠顺,彰显我大明怀柔远人之德政。”
高名衡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却瞟向一直沉默的首辅何腾蛟,带着探询的意味:“侯爷此言在理。只是……这贡品价值几何,还需仔细核算。清单所列,除白银五十万两较为实在外,其余如百年老参、硕大东珠、貂皮、豹皮、各色宝石、以及宫廷秘藏古籍字画等,若在太平年月,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可如今兵荒马乱,商路不畅,此类珍玩奇宝,市价波动极大,实在难以估量……”
刘庆微微蹙眉,他深知高名衡所言是实,但更不愿在此时显得大明刻薄:“依市价公允折算即可。大明乃宗主之国,既不占藩属便宜,亦不可让朝廷吃了暗亏。”
何腾蛟此时轻咳一声,开口道:“既如此,空议无益。不如请户部杨尚书前来,他是掌管钱谷,于市价变动最是敏锐,由他估算,当最为稳妥。”
片刻后,户部尚书杨仪奉召疾步而来。行礼已毕,刘庆直接问道:“杨尚书,唤你前来,是想听听你的见解。朝鲜国主此番上贡之物,依眼下市情,价值几何?”
杨仪显然有备而来,闻言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详细清单,躬身呈上,然后才谨慎地开口:“回侯爷,回诸位阁老。下官已仔细核验过贡品清单,并询过京师几位大掌柜的行市。”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逐一报出:
“白银五十万两,此是实价,毋庸置疑。”
“上品老山参共计一千一百二十斤,如今虽非战时急需,然此类保命之物,价格坚挺,折银约六百万两。”
“极品东珠一斛,颗颗圆润硕大,虽不及前朝价昂,亦值百万两。”
“各类珍稀毛皮,如紫貂、玄狐皮等共五千张,估价三百万两。”
“红蓝宝石、猫儿眼等共一箱,成色极佳,估价百万两。”
“高丽纸万刀、狼毫笔五千管、贡墨千斤,这些文房之物倒是硬通货,估价五十万两。”
“有前朝古籍善本、高丽宫廷画作、精美瓷器等若干,此类物品价值浮动最大,保守估计,亦值百万两上下,另外。。。。。。。。”
杨仪报完,略一停顿,给出了一个总数:“综合折算,朝鲜此番贡品,若在承平年间,价值恐不下三千万两白银。即便按眼下兵荒马乱、百业凋敝的行情……其价值,至少也在一千二百万两白银之数。”
“多少?!” 高名衡失声惊呼,几乎从座位上站起。
何腾蛟捻着胡须的手也顿住了,眼中满是震惊。
连刘庆也愣住了,他原以为能值个三四百万两顶天,却万万没想到竟有如此巨款!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瞬间明白,李孝明这真是把朝鲜王室的库底都掏空了,甚至可能动用了不少宗室勋贵的私藏,才能凑出这样一份堪称“倾国”的贡礼。念及朝鲜战乱后不过千万的人口,这份“诚意”之重,让他心情复杂。
何腾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刘庆,声音都有些干涩:“侯爷……这……这一千二百万两的贡品,若全部要求兑换成等价的粮食、布匹等物资运往朝鲜……这……”
刘庆从震惊中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难以置信的感慨:“竟有……如此之多……”
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李孝明此举,无异于将国运都押在了大明身上。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恢复清明,道:“即便如此,我大明亦不能失信于藩属。杨尚书,就按此价核算。高阁老,户部即便再难,也要想办法筹措对应的粮、布、铁器、药材等朝鲜急需之物,分批交付。告诉下面的人,采购运输,务必公允,不得克扣短少!此事关乎国体信义,绝不可轻忽!”
“是!老臣遵命!”
刘庆从文渊阁出来,心中尚在盘算着那笔高达一千二百万两的“贡品”该如何妥善处置,既要安抚朝臣,又要切实帮到朝鲜,着实费神。刚出宫门,便见苏茉儿正候在马车旁,脸色却有些古怪。
“侯爷,”苏茉儿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无奈和嗔怪,“您那位女王殿下……可真是不肯安分。”
刘庆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又怎么了?”
苏茉儿撇撇嘴,语气有些发酸:“才入得馆不久,殿下便命人将行李从会同馆搬了出来,浩浩荡荡地,一路招摇过市,直接……搬进咱们平虏侯府了!这会儿,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朝鲜国主不住国宾馆,反倒住进您府里了!”
刘庆闻言,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无语望天。这个女人……真是片刻都不让他消停!他揉了揉眉心,叹道:“走吧,回府。”
马车驶回戒备森严的平虏侯府。府内下人见到刘庆,神色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好奇。刘庆沉着脸,径直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花园。
果然,在花园中心的凉亭下,李孝明正悠然自得地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她正慢条斯理地沏着茶。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她华贵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闲适。幼子李嗣安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由乳母陪着玩耍。
见到刘庆回来,李孝明抬起头,嫣然一笑,像是在自己家一般:“王夫回来了?朝中事务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