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中央,赫然跪着一个身着粗麻孝服、头戴白花、浑身缟素的年轻妇人!她身形单薄,脸色惨白如纸,泪痕已干,双眼红肿无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她双手高高举着一块用白布写就的牌子,上面是两个用暗红色,仿佛是干涸的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冤”!
妇人身边,一个穿着七品官服、面色灰败、如丧考妣的中年男子,正死命地拉扯着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娘子!快起来!快跟我回去!使不得!使不得啊!岳父……岳父他已经伏法!你再喊冤又有何用?!冲撞了侯爷,你我都要大祸临头啊!”
那妇人却如同泥塑木雕,任凭丈夫如何拉扯哀求,只是死死地跪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贡院大门方向。
刘庆的眉头瞬间蹙紧,一股不悦涌上心头。科场刚毕,众目睽睽之下,竟有身穿重孝之人在此拦驾喊冤,成何体统?他沉声问随行的顺天府尹:“此乃何人?因何在此喧哗?”
顺天府尹李东贺,早已冷汗直流,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低语,声音带着惶恐:“回……回侯爷,此妇……此妇乃是前礼部尚书李建泰之女,嫁与光禄寺署丞崔文炳为妻。按律,出嫁之女免于株连。她……她这是为其父李建泰喊冤!”
李建泰之女?!
刘庆眼中寒光一闪。李建泰礼部尚书,正是此次科场舞弊案的核心人物,虽未直接认罪,但因失察之罪,与其他三十六名涉案人员一同,于数日前在西市被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这是他刘庆亲自下令,按《大明律》从重处置,以儆效尤的铁案!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敢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出现!
就在刘庆面色阴沉,思索如何处理这突发状况时,那跪地的妇人——崔李氏,也看到了在一众官员簇拥下、气度不凡的刘庆。
她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绝望、哀恸与决绝的光芒,猛地挣脱了身旁丈夫的拉扯,用尽全身力气,膝行几步,扑到刘庆马车前不远的地上,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击青石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凄厉而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侯爷!平虏侯爷!民妇崔李氏,冒死为家父李建泰喊冤!侯爷明鉴啊!”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胆大包天的妇人和平虏侯身上。
刘庆停下脚步,站在马车踏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并未立即开口。
崔李氏见刘庆停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地哭诉道:“侯爷!家父为官数十载,素以清正廉明着称,朝野皆知!他一生谨小慎微,爱惜羽毛胜过性命,家中至今清贫,如何会……如何会因区区银钱,就行此遗臭万年之恶事?!此案定有冤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侯爷!求您重查此案,还家父一个清白!民妇愿以性命担保!”
她的话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李建泰的官声确实不算太差,此案处置之严厉迅速,也令一些人心存疑虑。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肃静!”顺天府尹厉声喝道,试图控制局面。
崔李氏的丈夫,那位光禄寺署丞崔文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侯爷恕罪!侯爷恕罪!拙荆……拙荆是因岳父之事打击过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冲撞侯爷车驾,罪该万死!下官这就带她回去!这就带她回去!” 说着,就要上前强行拖走崔李氏。
“慢着。”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寒泉流淌,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开口的,正是刘庆。
他缓缓来到崔李氏面前数步之外站定,审视着这个悲痛欲绝却又异常倔强的女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崔李氏,”刘庆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父李建泰,身为礼部尚书,主理科举,科场题目自其管辖之封存库中泄露,铁证如山。失察之罪,按《大明律》,罪无可赦。本侯依律处置,明正典刑,以肃国法,以正视听。何来冤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陡然提高,字字如铁,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科场乃国家抡才大典,关乎国本,岂容亵渎?!题目泄露,若不严惩,如何对得起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如何维护朝廷取士的公正?!法不容情!莫说你父是李建泰,便是皇亲国戚,触犯此法,亦与庶民同罪!”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转圜余地,这是在公开场合,对所有质疑此案判决的人,最直接、最强硬的回应!
崔李氏被刘庆的气势和话语震得浑身一颤,但她依然昂着头,泪水汹涌而出,绝望地喊道:“侯爷!法理不外乎人情!家父或许有失察之过,罪不至死啊!三十七条人命……三十七条人命啊!侯爷!您就如此铁石心肠吗?!”
“人情?”刘庆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若徇私情而废国法,则法纪荡然,国将不国!今日若为你父一人之情而网开一面,他日便有千百个李建泰敢于徇私舞弊!届时,这大明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本侯杀李建泰,非为私怨,乃为公义!乃为这朗朗乾坤下的法度尊严!”
他不再看瘫软在地、失声痛哭的崔李氏,转身面对众人,声似洪钟,传遍四方:“尔等皆需谨记!朝廷法度,重于泰山!无论何人,胆敢触碰科场红线,以身试法者,这便是下场!”
说罢,他拂袖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哭嚎与死寂,径直登上马车。
“起驾!”
命令下达,车驾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驶离了这片弥漫着悲伤、恐惧与无声震撼的广场。留下跪地哀泣的崔李氏、面如死灰的崔文炳,以及无数被平虏侯那不容置疑的法治威严所震慑的官员和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