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舟悄然抬眼,偷偷打量着御阶之上,那因情绪激动而略显失态的崇祯皇帝。
他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百味杂陈。
他方才的那番剖析,都是他心中真实想法,也切中了问题的关键要害。
事实本就是如此。
所谓的满清八旗,纵览整个历史长河,实在算不上什么顶尖的力量。
体量小,根基浅薄,内部也是七拼八凑的。
诸部族之间、旗主之间,利益纠葛,矛盾重重。
若非当年李成梁养寇自重,并将努尔哈赤当作白手套,不断纵容、扶持。
又怎会轮得到他们在辽东坐大。
不过是运气好,恰巧碰到已然病入膏肓、千疮百孔的大明末期罢了。
但问题是大明自身,早已是沉疴难起,积重难返了啊。
上下离心离德,体制僵化腐朽,整个帝国就像一座被白蚁蛀空了梁柱的大厦,摇摇欲坠。
到了这种地步,即便出几位名臣良将,也不过是多支撑片刻,终究难以挽回那轰然倾覆的宿命。
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啊!
崇祯来回踱步片刻,似乎终于将胸中那阵激荡的情绪平复下去。
他重新坐回御座,目光再次投向卢方舟,开始询问一些更为具体的军事问题。
卢方舟凭借对明末局势的深刻认知和对军事的敏锐直觉。
每每回答都切中要害,条理清晰,提出的见解既有实际操作性,又含进取之心。
这些回答,句句都说到了崇祯的心坎里。
让这位深陷困境、渴求良策的年轻皇帝,不由龙颜大悦,眼中闪烁着久违的振奋光芒。
此刻,崇祯心中那份对卢方舟的爱才之心,已不仅仅是最初的欣赏,开始变得炽热起来。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赏,不由脱口而出:
“卢卿家,以你之才略胆识,仅屈居于宣府一卫指挥使之位,实乃大材小用了!
朕意,将你调任京营,先授你从三品游击将军之职,在京畿重地效力。
待你日后再立新功,朕定当不吝封赏,必有重用!你意如何?”
卢方舟一听此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暗叫苦不迭。
他强烈后悔自己方才表现太过亮眼,牛皮吹大了啊。
结果让这位求才若渴又急于求成的皇帝动了心思。
自我检讨道: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稳重啊!
他知道崇祯确实是在提拔他。
别看他现在的宣府卫指挥使是正三品,而京营游击只是从三品,品级上似乎还低了半级。
但在一般人眼中,卫所武官早已是明日黄花。
地位是远不能与掌握实权、拱卫京师的京营将领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这是皇帝亲自任命,简在帝心,其前途之光明,足以让任何渴望功名的人欣喜若狂。
换作旁人,此刻怕不是早已感激涕零,叩谢天恩了。
但卢方舟不愿意啊。
他太清楚眼下明廷是个什么状况了。
党争倾轧,贪腐横行,国库空虚,早已是积重难返。
而那所谓的京营,更是早已烂到了根子里,那里简直就是一个大泥潭!
他好不容易才在宣府打开局面,建立起一点属于自己的根基和势力。
若一头扎进京营这潭浑水,陷入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别说施展抱负了,简直就是慢性自杀,自寻死路了!
但是崇祯已经开金口了。
这位年轻的天子,性情刚愎又极为敏感,翻脸的可是比翻书还快的。
直接拒绝,无异于自断前程,甚至可能招来雷霆之怒。
电光火石之间,卢方舟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
他脸上瞬间便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扑通”一声再次拜伏于地,低着头,用激动颤抖的声音说着感激涕零的话。
他一边用这夸张的表演拖延着时间。
一边在脑中疯狂搜刮着既能不触怒皇帝、又能巧妙推脱这“美差”的合理理由。
冷汗几乎要浸透他的内衫。
突然,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卢方舟说完感激的话,将话题巧妙地一转。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渴望战斗的光芒,语气恳切而坚定地说道:
“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万死不敢辞!
然臣实乃一个粗鄙武夫,此生所愿,唯在沙场,为陛下、为大明披坚执锐,扫荡建奴!
京营乃国之重器,拱卫京畿,安稳为上,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无大规模战事。
而臣心中,尚有一策,愿为陛下陈之!”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沉稳,继续说道:
“建奴短期内应不会再大举进犯宣大。此正是天赐良机!
臣恳请陛下,允臣率部向北,主动出击,深入草原,袭扰、打击那些依附建奴、助纣为虐的蒙古诸部!
此举可削弱其羽翼,斩断建奴臂膀,震慑草原诸部,使其不敢轻易南顾。
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可为我大明日后彻底荡平建奴,奠定胜基。恳请陛下明鉴!”
这个想法,其实在击退阿巴泰之后,便在卢方舟心中萌生了。
通过前几个月与清兵的数次交锋。
无论是清水河畔与阿巴泰主力的激战,还是后来奔袭鄂硕,夺回被掳人口的行动。
他虽然都占了上风,却深切地感受到一个致命的短板,骑兵太少了!
正是由于缺乏强大的机动力量,使得战场的主动权,始终牢牢掌握在清兵手中。
清兵想打就打,想退就退,来去如风,肆无忌惮。
而卢方舟只能被动地等待、防御。
即使抓住战机追击,也往往因骑兵数量不足、不敢过于深入。
只能点到即止,无法扩大战果,最后眼睁睁看着敌人主力从容退走。
虽然这一个月来,他通过拍卖首级交换战马,将麾下的骑兵扩充到了八百骑。
但将来面对强大的敌人,这点骑兵依旧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因此,他下一步的谋划,便是要利用接下来近两年相对平静的时间。
将矛头指向草原上那些依附于清兵、实力相对弱小的蒙古部落。
通过持续不断的打击、袭扰,抢夺他们赖以生存的马匹和物资,壮大自身。
另外他还可以扣下这些小部落的妇孺作为人质,逼迫其部落中的青壮勇士为己所用。
清水河畔那一千蒙古骑兵精湛的骑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些生于马背、长于草原的蒙古人,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骑兵胚子。
只要稍加训练,配以精良的装备和严明的纪律,很快就能蜕变成一支令人胆寒的精锐铁骑。
崇祯听到卢方舟这样说,一开始有些错愕,但接下来不由一阵感动。
他在心中感叹道:
“卢卿家是个忠勇之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