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八月初三。
潼关南原,夏日的余威仍未散去,灼热的空气炙烤着大地,蒸腾起阵阵热浪。
干燥的黄土被偶尔掠过的风卷起,扬尘漫天。
明军连绵起伏的军帐遍布在这片原野上。
中军那面高大的“洪”字帅旗,在闷热的风中偶尔翻卷一下。
这片营盘的核心,便是三边总督洪承畴的中军大帐。
洪承畴统辖着陕西、甘肃、延绥、宁夏等西北诸镇军务,权柄赫赫。
帐内,他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
年近四旬的洪承畴,面容清癯。
虽是文官,却因常年军旅生涯的磨砺而不显文弱,反透着一股精干之气。
他的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古井,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与衡量。
颌下三缕墨色的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此刻正随着他轻缓的言语和动作,微微拂动。
他身穿云纹的绯色官袍,在帐内众将甲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此刻,洪承畴正与麾下几位大将围在一张巨大的军事舆图前商议军机。
临洮总兵曹变蛟、固原总兵左光先等都在其列。
帐内气氛凝重,唯有冰盆中冰块融化的细微滴答声偶尔响起。
洪承畴抬起手,轻轻捻了捻颌下梳理整齐的长髯。
深邃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身旁一位年轻的将领身上。
他声音平稳却自带威严:
“云从,按闯逆现今的行军速度,其部众还需多久方能抵达我预设此处?”
曹变蛟,是已故名将曹文诏之侄。
早年便追随叔父在军中浴血拼杀,很年轻时便已凭借军功崭露头角。
如今虽年未及三十,却已官至临洮总兵。
他闻听洪承畴垂询,立刻挺身而起,抱拳行礼。
其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清晰有力:
“回禀督师!孙巡抚(孙传庭)与贺将军(贺人龙)正率秦军精锐,于闯逆背后衔尾疾追,步步紧逼。
将其主力向我等预设之地驱赶合围。
末将方才接到孙巡抚遣快马送来的最新塘报。
据此研判,最迟不过五日,闯逆前锋必可抵达我军眼前这片旷野!”
洪承畴听罢,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波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又俯下身。
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几处关键隘口与路径之间比划、丈量了片刻。
洪承畴素以用兵谨慎、谋定后动而着称。
尽管此刻帐内众将,早已对此次精心布置的围歼计划了然于胸。
但他仍是神色肃然地环视众人,再次强调道:
“闯逆如今在西北已无立足之地,粮秣匮乏,士气低迷。
其唯一生路,便是窜往中原腹地以求喘息。
然潼关天险,固若金汤,他打不下,更不敢贸然去碰。
故此,我等脚下这片南原,便是他的必经之路,亦是其自投罗网的死地!”
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继续说道:
“而在孙巡抚大军的持续追击压迫之下,闯逆必定误判形势。
以为我军主力皆被其甩在身后,此地方圆之内必然兵力空虚,正是其突围遁走的良机。
殊不知,我等正张网以待!
此一战,务求毕其功于一役,将闯逆及其党羽彻底剿灭于此,永绝后患!
诸位将军,务必告诫麾下将士,准备务求周详,埋伏务求隐秘,出击务求迅猛!
切不可有所疏漏,绝不可再纵虎归山,遗祸无穷!”
曹变蛟、左光先等一众将领闻言,神情凛然,齐刷刷地起身,抱拳躬身,声音洪亮而坚定地应答道:
“谨遵督师令!末将等必不负重托!”
正在此时,帐外忽有亲兵来报。
说有一支军队抵达附近,旗号打的是宣府中路参将。
声称奉了杨督师之命,特意千里迢迢赶来陕西驰援剿匪。
此刻,这支队伍就停在十里之外。
其领头的参将派人先来通传,希望能来大营拜见总督大人。
听了这番禀报,帐内原本肃立的众将顿时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尽管他们对总督洪承畴敬畏有加,但此刻仍忍不住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固原总兵左光先更是按捺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说道:
“哼!宣府的人不在北边防鞑子,倒有闲心跑到西北来。
一个参将?麾下撑死了千把号人,怕是连闯贼的一股游骑都抵不住,也敢大言不惭说来驰援?
莫不是想千里迢迢来蹭战功、摘桃子?
真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