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托盘踞的临清大营东北方向约五里处,一片地势高亢、可俯瞰周遭的原野上,一座新的明军联营已拔地而起。
这个大营的规模,虽不如洪承畴坐镇的夏津大营那般绵延广阔,但其布局之精妙、气势之锋锐,却远非后者可比。
卢方舟将他曾在鳌头矶大放异彩的防御体系,完美地又复刻了一遍。
放眼望去,两道深一人多、阔过丈的壕沟构成了外围屏障。
壕沟之后,是两道以土木夯筑、辅以车辆盾牌的坚实胸墙。
墙后面一门门虎蹲炮、佛郎机炮如同蛰伏的猛兽,可以在近距离泼洒出毁灭性的霰弹。
而在这两道壕沟之后,营垒建在制高点上,十门红衣大炮已昂起炮口,其射程与威力,足以笼罩前方的开阔地。
得益于杨国柱、曹变蛟两部兵马的加入,施工的人手极为充裕,防线构建的进度比鳌头矶的快多了。
当杨、曹二人及其麾下将士得知,眼前这工事,便是不久前在鳌头矶,让多尔衮左翼清兵撞得头破血流、一举阵斩五千八百级真虏的赫赫凶阵时,全军上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与豪情。
三日之内,一道比之鳌头矶更为坚固、更为险恶的防线便已宣告完成。
竣工之后,卢方舟亲自陪同杨国柱、曹变蛟巡视这条防线。
站在胸墙之后,望着眼前层次分明、杀机四伏的防御体系,卢方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对身旁二人说道:
“这一次如果鞑子再来,本伯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准备再死多少人!”
等防线建成建好后,三人就开始练兵,每天天色未明,嘹亮的号角便已刺破晨曦的寂静。
卢家军与杨、曹二部士卒精神抖擞,开赴防线之外的空地进行操演。
但见步兵方阵依着旗号鼓令,在开阔地上往复穿插,变幻出种种杀阵,吼声震天动地。
火铳兵也是轮番上前,演练齐射,爆豆般的铳声不断响起。
明军的骑兵更是直接在明、清两军营地之间的旷野上策马奔腾,进行着高强度、贴近实战的冲锋、迂回、包抄演练。
近万铁蹄踏地,卷起漫天黄尘,那冲霄而起的凛冽杀气,隔空压迫着数里外的清军大营。
而最为嚣张的龙骧卫们,经常迫近至清军营寨一里之内,甚至更近的地方,做出种种挑衅姿态。
慢慢的,这座大营成了岳托所部上下挥之不去的梦魇。
右翼清兵寝食难安,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仿佛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在焦灼与不安的等待中,三月二十七日,多尔衮终于率领着左翼清兵,抵达了临清州。
岳托闻讯,如释重负,亲自出营相迎。
然而,当他看到多尔衮的那一刻,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与数月前入关时相比,眼前的多尔衮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原本锐利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脸颊也消瘦了许多。
更主要是没有了初入关的那种意气风发,身上散发着挫败与憔悴,隔着老远就可以感觉到。
两军汇合后,多尔衮的大营与岳托的紧挨在一起,清兵在临清的总兵力再度膨胀至六万余人。
安好营后,多尔衮便与岳托一同,率领一众清军将领,登上了营寨的望楼。
多尔衮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旷野,落在不远处,那座依山势而建的明军大营上,久久不语。
……
三月二十五日,北地的春风仍带着料峭寒意,卷动着通州城下猎猎作响的旌旗。
黄台吉亲率两黄旗精锐、部分外藩蒙古联军以及汉军旗炮营,合计三万余人马,如黑云压城,陈兵于通州城北。
根据此前多方拼凑的情报。
他确信,此刻据守在这座漕运重镇之中的,正是那支在此次入口之战中屡屡重创大清、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宣府明军。
对于这个尚未谋面却已让他损兵折将的对手,黄台吉不会有丝毫小觑。
此刻,巨大的御帐之内,气氛凝重。
诸贝勒、大臣以及汉人谋臣如范文程等,皆肃立两旁,正围绕着摊开的通州城防图,紧张地商讨着各种攻坚之策。
就在这时候,岳托派来的信使,带着满身风尘被引入了御帐之中。
信使行礼后,跪倒在地,高高举起了岳托的紧急军报。
黄台吉打开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从容迅速消失了!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
信中所言,简直荒谬绝伦,那支本应固守通州的宣府明军,竟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数百里之外的山东济阳县!
并且几乎全歼了镶白旗主力,而豫亲王多铎,竟在乱军之中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被明军生擒!
“这怎么可能!”
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黄台吉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原本以为,此次挥师入关,虽过程比预想艰难,但总体仍在掌控之中,无非是收获多寡的问题。
可转眼之间,局势竟糜烂至此!
一支明军偏师,竟把整个战局搅乱成这样!
黄台吉现在真的很想杀人,他猛地挥了挥手,尽量保持着声调的稳定:
“尔等……暂且退下!”
帐内诸人面面相觑,虽不明所以,但见黄台吉看完岳托的军报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皆不敢多言,纷纷躬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