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河驿,坐落于京城北去居庸关、宣府镇的官道要冲,距德胜门约四十里。
驿站四周地势渐趋起伏,远处就是燕山山脉。
驿站本身是一座有着高墙望楼的规整建筑,门前旗杆上悬挂的驿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月初二一大早,一支超过寻常规模的钦差队伍,正离开驿站,向北缓缓而行。
队伍中央位置,是一辆双马驾辕的青幄官车,前周围簇拥着七八名骑着马的青衣太监。
打头的是五十余名顶盔贯甲的京营骑兵,盔明甲亮。
中间混杂着二十余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各个眼神倨傲,拽的不行的样子。
后方还有五十名京营骑兵,押运着几辆装载礼器和行李的大车跟在后面。
整个队伍加起来超过百人,旌旗招展,“钦差”、“肃静”、“回避”的牌面在朝阳下闪烁,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煊赫。
端坐于车中的杜勋,手指轻轻捻动着一串碧玉念珠,眼珠骨碌碌转着,心中正在打着如意盘算。
这趟差事,算是难得的肥差,但也不是没有风险的。
那定北伯在宣府可是个土皇帝,听说富得流油,光上次从鞑子那里就不知抢了多少金银……
按道理,咱家这天使到那一宣旨,再加上以后这定北伯可是要去京城混的,那他还不赶紧孝敬,提前跟咱家搞好关系!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
但来之前,王公公又吩咐过,到了宣府对上定北伯要恭敬,不可惹恼他,同时要观察他接旨后有哪些反应。
这话就很不寻常了,难道定北伯还敢抗旨不成?
嗯,也不是没可能,这些手握重兵的军头,哪个愿意乖乖地交出兵权,看来还是有一定风险啊!
他正盘算着,此时,钦差队伍出了榆河驿差不多有三里地了。
正行至一处官道拐弯处,两侧的土丘起伏,枯黄的灌木丛在风中摇曳。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前方官道、两侧土丘之上,瞬间被密密麻麻的骑士身影所填满!
这些骑士全部黑巾蒙面,沉默着,无人发声,目测人数竟有上千之众!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着甲,穿着各色杂乱的皮袄或便服,乍看之下如同乌合之众。
但他们胯下的战马,匹匹神骏,肌肉贲张,马蹄暴躁地刨着地面,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们的气势,上千人鸦雀无声,只有千余双冰冷的目光透过蒙面巾,如同利箭般聚焦在下面这支钦差队伍上。
那是一种百战余生、视人命如草芥的凛冽杀气,宛如实质,瞬间,仿佛将官道上的空气都冻结了!
京营和锦衣卫的队伍顿时一阵骚动,他们的马匹惊恐地原地打转。
最后,一名身着锦衣卫百户服色的带队头领,他强自镇定,催马向前几步,色厉内荏地喝道:
“前方何人胆敢拦路!此乃天子钦差仪仗,冲撞者死!还不速速退……”
“开”字尚未出口!
“咻!”
一支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对面骑士群中疾射而出!
“铛”的一声脆响,势大力沉地将这名锦衣卫百户的凤翅盔射飞出去!
箭矢余势未衰,深深钉入其身后的官道土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那百户只觉得头顶一凉,头发披散下来,吓得魂飞魄散,后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脸色惨白如纸,险些栽下马去。
所有护卫,无论是京营骑兵,还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锦衣卫,此刻全都噤若寒蝉,无一人再敢出声,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终于,在对面的骑士群中,一骑越众而出,他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大吼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老子们是摩云寨的好汉,想活命的,立马把兵器丢到马前,人滚去旁边跪好!敢慢半分,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很快,在千骑悍匪杀气腾腾的注视和那惊世骇俗的一箭威慑下,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京营骑兵,都变得听话无比。
他们乖乖地将刀剑、弓弩扔成一堆,然后战战兢兢地退到路边,不顾体面地抱头跪下,如同待宰的羔羊。
杜勋早已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土匪,从车里粗暴地拖了出来,他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那个先前喊话的匪首,策马缓缓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你这阉货,看来是管事的。兄弟们最近手头紧,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杜勋哭丧着脸,他是准备去宣府发财的,自然不会携带多少财物。
但此刻自然不是心疼钱财的时候,他迅速地把身上所有银子和银票,还有手中的碧玉念珠什么的,忙不迭地都掏了出来,堆在地上。
“好……好汉爷,全在这儿了……”
匪首俯身用刀鞘拨拉了一下那堆财物,冷哼一声:
“就这么点?你当是打发要饭的?”
他目光一扫手下:
“去,把所有人都给老子搜一遍!谁敢藏一个铜板,剁他一根手指!”
那些彪悍的土匪们立刻上前,将所有护卫、太监挨个搜身,果然又搜刮出一批钱财。
匪首仍不满意,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杜勋身上,看到这太监依旧死死抱在怀里的黄绫包袱后,大吼一声:
“你这阉货,死死抱着那玩意儿是想死吗!给爷拿过来!”
杜勋这下亡魂大冒,他赶忙又抱紧包袱,苦苦哀求道:
“好汉爷!这是皇上的圣旨啊!动不得啊!动了是要诛九族的!”
匪首嗤笑一声,跳下马,一脚把杜勋踢翻,包袱已被一把夺过。
他打开黄绫,露出了里面精美的圣旨匣子。
接着拿出圣旨,哗啦一下展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鲜红的玉玺大印后,眼中露出一丝寒光。
“嘿!兄弟们,看看这是啥?”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皇帝的圣旨啊!老子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玩意儿!别说,这布料还不错!”
旁边一个土匪凑趣喊道:
“大哥,正好拿回去给咱大侄子当尿布,肯定软乎啊!”
“哈哈哈哈!”四周的土匪爆发出一阵嚣张的哄堂大笑,声震四野。
匪首也笑着点点头,接着便如同卷破布一般,把圣旨一卷,塞入怀中。
他回头看向瘫软的杜勋和瑟瑟发抖的众人,声音又冷了下来:
“听着!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还有朝堂上那些官老爷!这玩意儿,我们摩云寨收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杀意更盛:
“这次,只要银子和这劳什子圣旨!
下次,若再敢往这边送什么狗屁圣旨,或者派什么阿猫阿狗过来,来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老子把你们的脑袋全砍下来,挂在榆河驿的旗杆上示众!
听明白了没有!”
听着这匪首肆无忌惮的威胁,杜勋和所有护卫面无人色,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拼命点头。
那匪首见状,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他唿哨一声,上千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眼间便消失在官道尽头与远山之中。
只留下失魂落魄的杜勋和一众惊魂未定的护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