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唯有无边的死寂,以及那比正午烈日更加灼热、几乎要点燃空气的磅礴杀气!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瞬间,卢家军中军那面巍然矗立的“卢”字帅旗猛地一振!
旗面翻飞间,一道身影自旗脚下出现。
卢方舟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白马通灵般人立而起,前蹄悬空,发出一声长嘶。
不待卢家军将士从惊愕中回神,白马已载着他越众而出,沉稳地驰至两军阵前那片空旷的死亡地带。
阳光在他玄色山文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寒光,猩红披风在身后狂舞,如同一簇决绝的火焰。
这一刻,不仅是卢察联军数万将士的目光,连对面清兵阵中无数眼睛,也被这道孤傲的身影牢牢攫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一骑。
卢方舟于马背上稳稳挺直身形,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麾下战士那一张张沾染了血污、略有疲惫却又无比坚定的年轻面孔。
下一刻,他猛地抽出腰间雪亮长刀,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炸响在卢家军战士的心头:
“将士们!”
仅仅一声呼喝,便似有无形力量,让所有士兵瞬间挺直了脊梁,目光变得更亮了!
他右臂猛地一挥,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银色闪电,直指前方天际,那里山河线与苍穹相接,正是宣府的方向。
“这山河,每一寸都是我们的祖辈用血汗开拓的!”
“这日月,今日将见证我们用性命守护这片山河!”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桀骜的不屈,刀锋回转,直指对面如林的清兵军阵:
“让对面的鞑虏听听!”
“什么是我汉家儿郎的风骨!”
“汉家山河永在!日月山河所照皆为汉土!”
这誓言般的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全军的激情!
无数将士怒目圆睁,手中兵刃因紧握而铿然作响,感觉到胸膛中奔涌的热血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们跟着一同大吼:
“汉家山河永在!日月山河所照皆为汉土!”
紧接着,卢方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强的战斗咆哮:
“我军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数万人齐吼,声浪如海啸奔涌,震得脚下大地为之颤抖!
“我军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杀!杀!杀!!!”
回应他的是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气吞山河!
这一刻,四万大军仿佛被注入了不屈的灵魂,化作一柄已然铮然出鞘、寒光耀世的利剑。
……
眼见卢察联军在卢方舟一番激励下气势如虹,声震原野。
而己方阵营中竟隐隐传来不安的骚动与压抑的吸气声,岳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当然知道士气此消彼长的厉害,绝不能再等下去了!
然而,卢家军那严阵以待的火铳与火炮阵列,如同刺猬般让他投鼠忌器,驱使满蒙骑兵贸然冲锋,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目光一寒,瞬间做出了决断。
“传令!”
岳托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道:
“汉军旗炮队,目标敌阵中军,急速射!给本大将军,轰开一条路来!”
在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的督战下,汉军旗炮手们忙碌起来。
他们此番出塞,为求机动,并未携带笨重的重型红衣大炮,随军的是约五十门较为轻便的轻型红衣大炮。
这些火炮,以及操作它们的骨干,许多都源自当年孔有德等人叛明时带走的登州火器营精锐,其中甚至还有不少高薪聘用的葡萄牙籍教官,堪称此时东亚一流水平的火器军队。
“校准诸元!”
“装填实心弹——”
“点火!”
轰!轰!轰!轰!
五十门轻型红衣炮次第喷吐出炽热的火舌,浓白的硝烟团团升起,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划破三里之遥的空气,狠狠地砸向卢家军的步兵阵列!
“炮击!隐蔽!”
卢家军阵中响起军官声嘶力竭的呐喊。
实心弹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落入阵中,瞬间造成了可怕的杀伤。
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一个步兵队列,铁球带着巨大势能滚动,四五名士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被碾为肉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另一枚炮弹落地后再次弹起,如同死亡跳丸,连续撞翻了好几人,所过之处,断臂残肢横飞,惨叫一片。
然而,卢家军的反应同样迅如雷霆!
几乎在清军炮火响起的下一刻,卢家军阵前,那六十门早已蓄势待发的迅雷炮,在训练有素的炮手操作下,发出了更为猛烈、更为密集的怒吼!
“反击!急速射!压制敌炮!”
霍伟的声音在轰鸣中依然清晰。
迅雷炮,其射速远超这个时代的同类火炮!
清军的红衣炮或许在精度和射程上不落下风,但在装填速度上,完全无法与采用了更高效闭气结构和定装子铳的迅雷炮相提并论!
清军炮手们刚刚完成第一轮射击,正手忙脚乱地清理炮膛、重新装填之时。
卢家军的第二轮、第三轮炮击已然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嘭!”
“咔嚓!”
一枚迅雷炮的实心弹精准地命中了一门清军红衣炮的炮架,木屑纷飞间,沉重的炮身歪倒,将旁边一名装填手压在了下面,发出凄厉的惨叫。
另一枚炮弹则直接砸入了炮手人群,瞬间清空了一小片区域,残破的躯体与碎裂的炮具混合在一起,场面惨不忍睹。
汉军旗的炮阵顿时被笼罩在连绵不断的爆炸和横飞的致命铁球之中。
炮手伤亡惨重,装填效率进一步降低,反击的火力变得稀稀拉拉。
那些经验丰富的汉人老兵和葡萄牙教官们,面对如此凶猛而持续的火力压制,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惧和无力回天的神色。
他们引以为傲的火器技术,在对方更先进的体系面前,变得难以抗衡!
看到已经压制了清兵的炮兵,霍伟一声令下,超过半数的迅雷炮,微微调整了射角,将死亡的阴影投向了汉军旗的火铳手阵列!
实心铁弹,在面对密集的步兵阵型时,虽然不如霰弹那般血腥,但同样造成巨大的损伤。
一枚沉重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砸入了火铳手队列的中央。
“嘭—!”
一声闷响,不是爆炸,而是血肉之躯与无可抗拒的动能碰撞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炮弹落点处,三四名火铳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爆开的血雾和四处飞溅的残破肢体、碎裂的火铳零件。
炮弹余势未消,紧贴着地面向前急速翻滚、弹跳,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碾盘,在人群中犁开了一道宽达数尺的“死亡走廊”!
凡是被其擦中、碰到的士兵,轻则筋断骨折,倒飞出去,重则当场被碾成两截,内脏与肠子流淌一地。
这条“走廊”瞬间被哀嚎、惨叫和无法形容的狼藉所填满。
另一枚炮弹则以一种更刁钻的角度,几乎是平射而来,直接削掉了一名手持认旗的哨官上半身,那面小小的旗帜连同他上半截躯体不知飞向了何处,只剩下两条腿还兀自立在原地,喷涌着鲜血。
炮弹继续前进,连续撞穿了后面三四排士兵的胸膛,留下一条笔直的、由洞穿躯体组成的恐怖路径!
这些汉军旗的火铳手,许多都是当年跟随孔有德、耿仲明叛逃的登州旧部,是见过血、打过仗的老兵。
他们或许不惧怕与敌人对射搏命,但在这种来自远方、无法抵抗、只能被动等待死亡降临的炮击面前,他们的勇气和纪律,正在被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迅速瓦解。
有人下意识地想蹲下,有人想向后跑,队列开始扭曲、变形。
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与鞭打,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同伴凄厉的惨叫声中,显得微弱无力。
那些夹杂在军中的葡萄牙教官,此刻也面色惨白,有人甚至在胸前划着十字。
他们精通火器操作,但也正因为精通,他们才更明白,在这种绝对的火力密度和射速压制下,任何技术和勇气都显得苍白。
他们赖以自豪的红衣大炮,在对方这种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炮击面前,笨拙得像个老人。
“稳住!不许乱!谁敢后退,格杀勿论!”
孔有德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啊!
他亲自带着亲兵队压阵,砍翻了两名试图向后溃逃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卢家军的炮火太猛、太急了。
每一轮齐射,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汉军旗已然摇摇欲坠的阵型和士气上。
泥土、残肢、碎裂的武器被一次次掀上半空,又混合着鲜血落下。
整个汉军旗的前沿阵地,已然化作一片被钢铁和血肉搅拌着的修罗场。
“王爷!顶不住了!弟兄们死伤太惨了!炮队需要后撤重整!”
一名浑身是血的汉军旗将领冲到孔有德面前,带着哭腔喊道。
孔有德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心如刀绞,他立刻派人去中军向岳托恳求:
“大将军!敌军炮火太猛,我部伤亡惨重,请求暂避锋芒,后撤重组!”
然而,岳托的回应冰冷而残酷,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不准后退!”
“告诉孔有德,一步也不准退!若此时后退,军心必溃!我军阵型一动,明军必然趁势压上,届时连这五十门红衣大炮也要尽数资敌!”
他顿了顿,不带一丝感情地道:
“命令汉军旗,炮队尽力还击掩护!火铳手全部向前推进!
逼上去,和明军对射!如能拖住他们的中军,本大将军战后给他们记头功!”
“头功?”
孔有德听到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这“头功”要用多少人的命去填?
他回头望去,却见中军的后阵方向,那些精锐的满洲巴牙喇兵已经刀出鞘,箭上弦,冰冷的目光如同看待牲口般盯着汉军旗的后背。
后退一步,无需明军动手,自己人的刀箭就会先一步落下。
退是立刻死,进或许还能多活片刻,甚至……万一真有奇迹呢?
“妈的,岳托这鞑子是要拿老子的人命去耗明军的弹药啊!”
孔有德心中暗骂,但脸上不敢表现出丝毫违逆。
他猛地抽出腰刀,对着身边惶恐不安的部将和亲兵嘶声吼道:
“都听见了吗?大将军有令!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给老子压上去!火铳手,列队!推进!”
在军官的疯狂驱赶和身后满蒙骑兵明晃晃的刀枪逼迫下,汉军旗的士兵们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如同被驱赶上屠场的羊群。
火铳手排着有些散乱的队列,开始顶着卢家军的炮火,向前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