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琪一行南下后,漠南与宣府依旧在卢方舟设定的轨道上高速运转。
大练兵如火如荼,新兵在严寒中打磨筋骨,老兵演练着新的战术配合,整个军营都弥漫着一股“欲生欲死”却又不敢松懈的紧张氛围。
直到近一个月后,腊月二十三,眼看年关将至,卢方舟才终于大手一挥,给了全军将士一个难得的假期,让他们也能喘口气,过个安稳年。
安排好漠南军务后,他带着亲卫,踏上了返回宣府镇的路。
离开宣府已近半年,虽然杨廷麟会定期将重要事务飞马报知,但当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沿途的景象依旧让他感到一丝陌生与惊喜。
通往镇城的主道上,即使是临近年关,车马行人明显比半年前多了不少,络绎不绝。
许多原本荒废的村落重新升起了炊烟,虽然房屋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人气。
更令人瞩目的是道路两旁那大片大片的田地。
虽然如今被积雪覆盖,但整齐的田垄、明显经过修缮和拓展的沟渠水网,无不昭示着它们在夏秋时节曾有的生机。
这些,大多是新安置的流民开垦出的荒地,在官府的指导和贷给种子农具的支持下,硬是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重新种下了希望。
越是靠近宣府镇城,变化越是显着。
城郭外围,出现了大片规划整齐的临时居住区和简易工坊,人声鼎沸。
打铁的、制皮的、编织的、烧炭的……
各种手工业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混杂着叫卖声,充满了活力。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牲口、以及各种食物混合的气息,虽然杂乱,却充满了“活着”的温度。
进入城内,主干道两侧的店铺全部开着,店老板和伙计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叫卖着。
货品看上去也丰富了许多,从基础的粮盐布匹,到一些稍显奢侈的南货、皮货,甚至还有几家新开的酒楼茶肆。
里面坐满了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其中不少是面容黝黑,但眼神已不再麻木的新迁流民。
孩童在街上奔跑嬉戏,虽然衣衫依旧破旧,但脸上多了血色和笑容。
眼前这番各行各业初步兴旺、百姓生活虽不富裕却显安稳的场景,让卢方舟心中感慨。
这就是秩序和希望的力量啊!
那些从晋商集团那里缴获的钱粮资源,在杨廷麟等人的精心打理下,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不断地生根发芽。
……
卢方舟抵达宣府后,甚至来不及回内宅与家人团聚,便在宣府总兵衙门,同时也是定北侯府行辕,召开了政事会议。
接到通知的各方要员迅速齐聚,巡抚杨廷麟、定北侯府体系下的核心文官吏员,以及金铉、成德,还有宣府监军太监杜勋都来了。
见到卢方舟龙行虎步地走入大堂,众人心情各异。
杨廷麟与定北侯府的官吏们自然是面露欣喜,纷纷起身行礼。
卢方舟在漠南的赫赫战功早已在宣府传开了。
现在宣府各地茶楼中说书的,最受欢迎的段子就是定北伯开疆千里,晋封侯爵。
这让整个宣府都与有荣焉的同时,也使得卢方舟在宣府的权威更加不可动摇。
金铉与成德这两位朝廷委派的官员,心情则复杂得多。
这半年来,他们亲眼目睹了宣府在卢方舟设定的模式下高效运转,民生军力不断增强,许多他们原本想反对或制约的事情,在事实面前,也不得不默认为甚至被动参与。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被裹挟着融入了这个体系不少。
此刻面对这位权势更盛的定北侯,他们不由多了一丝敬畏,但也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尴尬了。
而在场最为煎熬的,莫过于杜勋!
他看到卢方舟,脸上忙堆起最谦卑谄媚的笑容,心里却早已骂翻了天:
“这杀千刀的卢阎王,把这天杀的差事丢给咱家,自己跑去草原快活!
转了一大圈,没死在漠北又跑回来了!还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呐!”
卢方舟北上之前,对杜勋一阵威胁后,将一系列整顿内部、必然得罪人的“脏活”,全数扔给了杜勋。
如查没未加入军户的隐匿人口、清算卫所军官侵占的军田屯田、核查寺庙道观田产及僧道籍册、严查偷税漏税等。
杜勋起初是一万个不愿意,这哪一件不是捅马蜂窝的勾当?
他在宫里混的是人情世故,不是坏人财路、赶尽杀绝啊!
可宣府上下都是卢方舟的耳目,又有杨廷麟在一旁冷眼盯着,他根本不敢阳奉阴违。
最后,杜勋把心一横,牙一咬,本着“得罪其他人,也总比被卢阎王当废物处理掉要强”的念头,彻底豁出去了!
他发挥出在宫里练就的狠辣与钻营本事,以自己带来的亲信太监和锦衣卫为骨干,成立了一个临时的“清稽司”。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地位,杜公公可谓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敬业”精神,摆出了一副酷吏嘴脸,带着人雷厉风行地干了起来。
还别说,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在杜勋不择手段的强力推动下,这几件棘手的差事,还真的被他撕开了口子,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大量被豪门、卫所军官隐匿的户口被清查出来,转为军户。
一大批被侵占的军田、屯田被收回,重新纳入宣府的官田被再分配。
寺庙道观的田产和度牒也被严格核查,抓了一大批假和尚、假道士、假尼姑,没收了大量田地。
偷税漏税的商户、士绅也被抓了几个典型,狠狠处罚,使得税收情况大为好转。
然而,这一番操作下来,杜勋算是把宣府的地头蛇、旧军官、部分士绅乃至宗教人士几乎得罪了一遍。
他在宣府的名声,也从朝廷派驻宣府的监军太监,迅速变成了人人背后唾骂的“杜剥皮”、“杜刮皮”、“杜秃鹫”……
而且名声越来越响亮,大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杜勋心里憋屈得要死,经常在背地里跳着脚咒骂卢方舟把他当枪使,让他背尽黑锅。
但骂归骂,在人前,他干得反而更起劲、更狠辣了、
因为他知道,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利用价值”,把卢方舟交代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才能在这位心黑手狠的伯爷,不,现在是侯爷的手下活下去,或许还能得到些许赏识?
这种扭曲的心态,使得杜公公在酷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发泄了。
卢方舟端坐主位,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对于杜勋的成果和处境,他心知肚明,却只是淡然一笑。
这条恶犬,用起来,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顺手一些。
看到卢方舟似乎对着自己笑了一下,杜勋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再次堆起满脸的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