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在凭借厚脸皮与手腕,孜孜不倦挖朝廷墙角的卢侯爷。
他现在还完全不知道,紫禁城里的崇祯皇爷,在杨嗣昌的撩拨下,终于也放下了天子的矜持与身段,准备开始挖他宣府的墙角了……
此刻,他正置身于西拉木伦河东岸的广袤草原之上。
周天琪、谷一虎率领偏师南下湖广后,卢方舟在宣府和漠南也丝毫未曾闲着。
内政方面,有宣府巡抚杨廷麟及其衙门,以及日益庞大的定北侯府幕僚团队为他分忧,寻常政务已无需他过多牵扯精力。
他的重心,几乎全部放在了军事领域。
新募兵员的严格操练、步、骑、炮诸兵种的协同演练、各兵械厂日夜不息的装备打造与更新,以及正在精心筹划、旨在总揽军机谋略的“赞画司”的组建,无一不凝聚着他的心血。
为了彻底肃清漠南的反抗势力,巩固后方,并在未来对辽东形成夹击之势。
早在三月初,冰雪初融之际,他便命令李定国为主将,刘文秀与赵德海为副将。
统领两万宣府精骑,渡过尚未完全解冻的西拉木伦河,征讨去年黑水洼大战后,侥幸跟随岳托逃脱的土默特部首领鄂木布楚琥尔等人。
此人逃窜至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交汇的巴林草原一带后,收拢残部,俨然成了所有对卢方舟统治心怀不满的蒙古旧贵族的旗帜,形成了一个“漠南反卢复仇者联盟”。
卢方舟岂能容忍卧榻之侧有此隐患!
春季草场返青,战马复壮之时,便是出兵之期。
李定国用兵已然显露出其未来战神的锋芒,他并未急于求战,而是派出大量哨骑侦查,巧妙调动敌军。
最终,在巴林左翼旗境内的乌兰坝一带,利用地形设伏,成功捕捉到鄂木布楚琥尔的主力。
一场激战,宣府铁骑大展神威,阵斩负隅顽抗的蒙古贵族及其部众八千余级,俘获牛羊马匹数以十万计,并收降了超过万名走投无路的普通牧民。
鄂木布楚琥尔虽然再次命大,仅率百余亲信骑兵拼死突围,一路向东狂逃,最终进入辽东投靠皇太极去了。
但其在漠南的经营根基已被连根拔起,残余的反卢势力基本被清除。
接到李定国传来的捷报,卢方舟大喜过望,暗想:
“不愧是明末战神,如此年轻便已初露峥嵘,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将啊!”
这让他对自己当初费尽心力招抚李定国、刘文秀的决定,更是感到无比得意。
卢方舟当即丢下手中其他事务,从浑善达克的漠南宣慰安抚使司驻地,快马加鞭赶至西拉木伦河东岸巡视战果,并亲自犒劳凯旋之师。
四月的漠南东部草原,已褪去了冬日的枯黄与肃杀。
放眼望去,无垠的大地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绿茵,如同巨大的绿色绒毯,一直延伸到天际。
早开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点缀其间。
河水水量因春季融雪而变得丰沛,西拉木伦河在阳光下如同一条闪亮的银带,蜿蜒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天空是那种草原特有的、高远而纯净的湛蓝。
虽然偶尔刮起的风仍带着一丝凉意,但生命的活力已然在这片土地上蓬勃迸发。
在卢方舟的计划里,驱逐鄂木布楚琥尔后,西拉木伦河东岸这片水草丰美的宝地,必须正式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里不仅是拱卫漠南草原的东部屏障,未来更是进取辽东的桥头堡。
他心中已定,返回浑善达克后。
便要从最早归附、最为忠诚的奈曼等部落中,征调一部分人口迁移至此,屯垦放牧,建立前哨,将这片新领土牢牢掌控在手中。
此刻,卢方舟在李定国、刘文秀、赵德海等将领的陪同下,驻马于一处缓坡之上,眺望着这片刚刚被鲜血与武力征服的土地。
他的目光越过了河流与草场,最终投向了遥远的东方,神色逐渐变得凝重,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现在是崇祯十四年四月。
按照卢方舟来自后世的记忆,此刻的洪承畴应该正带着八镇总兵,共计十三万大军,驻守在宁远城,与济尔哈朗等人对峙。
但他知道,由于庞大的军费开支给朝廷造成的巨大压力,朝中陈新甲等力主速战速决的官员很快便会占据上风。
届时,求胜心切又缺乏经济支撑的崇祯,就会连续发出措辞严厉的谕旨,强令洪承畴放弃稳扎稳打的策略,迅速进军解锦州之围。
再加上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麟等年轻气盛的监军在一旁鼓噪催促……
卢方舟在心中默念着那段惨痛的历史:
“再过两三个月,洪承畴就不得不进抵锦州城南的乳峰山,陷入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抉择。”
战事初期,明军凭借兵力优势和旺盛士气,确实在乳峰山一带取得了一些优势,甚至一度让锦州守军看到了希望。
然而,到了八月,黄台吉会亲率倾国之兵,昼夜兼程赶来援救。
他一眼便看穿了明军重兵集结于前沿,而后方杏山、塔山等地防御虚弱的前重后轻的致命弱点。
随后,毫不犹豫地派兵穿插,切断了松山明军主力和后方杏山的联系。
并出其不意地夺取了明军囤积大量粮草的笔架山粮秣基地,同时在明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层层设伏。
到那时,洪承畴的十三万大军便会被反包围于松山一带,成了瓮中之鳖。
加上粮道被断,军心顷刻瓦解。
洪承畴本想集结所有力量,破釜沉舟与清军决一死战,但各部总兵早已胆寒,纷纷主张撤回宁远。
监军张若麟更是以粮草仅够三日为由,极力劝说突围。
八月二十一日夜,洪承畴制定了详细的突围计划,然而,王朴那厮贪生怕死,未到约定时间便率先逃跑。
这一逃,引发了灾难性的雪崩,吴三桂等人竞相效仿,明军顿时溃不成军,士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清兵伏兵四起,趁势掩杀,明军或在混战中被杀,或在逃亡时淹死于小凌河,尸横遍野……
张若麟等人更是舍弃大军,乘渔船狼狈逃回宁远。
洪承畴最终只带着万余残兵,退守孤城松山。
接下来,会是长达数月的残酷围城。
洪承畴五次组织突围,皆告失败。
城内粮尽,士兵只能宰杀战马充饥,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直至明年二月,松山副将夏承德叛变,趁夜打开城门,清军涌入。
洪承畴被俘,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等忠烈将领不屈战死。
松山陷落的消息传出后,锦州守将祖大寿彻底绝望,于三月开城投降。
至此,明朝经营多年的宁锦防线核心支点,宣告易主。
同年四月,清军携胜利之威,以红衣大炮猛攻塔山,城破,守军七千余人全部战死。
四月二十四日,杏山守将吕品奇见大势已去,率部六千八百人不战而降。
经此一败,明朝在关外的主力精锐损失殆尽,经营多年的宁锦防线彻底崩塌,关外仅剩宁远一座孤城在风雨中飘摇。
而满清则完全控制了辽西走廊,打开了通往山海关、进入中原的坦途。
脑海中清晰地预演了一遍这场即将发生的、决定中原王朝命运的大决战,以及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后,卢方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朝廷此番倾力援锦,给予他和宣府大军的旨意,仅仅是“不必入辽参战,着尔部自漠南方向袭扰虏酋侧后,牵制其部分兵力,令其不能全力围攻锦州”。
这道旨意中“不必入辽”是朝廷给他划定的界线。
想到这,卢方舟心中暗笑
“这种决定国运的大战都将我排除在外,朝廷对我的防范与猜忌,已是昭然若揭。
正因为看透了这些,卢方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此战中能做的,实在有限。
他不可能做违逆旨意,强行率主力进入辽西战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遵从旨意,在朝廷划定的框架内行事。
比如从目前控制的西拉木伦河东岸区域,对清军的后方,主要是辽河套以及更东面的区域,进行战略上的佯动和牵制。
迫使黄台吉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来回防沈阳周边或警戒辽河一线,这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松山主战场的压力,但想要靠这点动作改变整个战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卢方舟的思绪继续飘散:
“或许此战最好的结果,看看能否在明军溃败之际,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派精干骑兵前出至松锦外围,接应、救回一些值得挽救的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曹变蛟、丘民仰等名字。
这些都是大明军中难得的忠勇有能之士,他们不该随着那个腐朽的王朝一同殉葬,白白牺牲在松锦那片绝望的土地上。
想到这里,他收回望向辽东的目光,他无法改变这场大战的走向,但或许,可以尝试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