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的手还扶在我臂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料传来。我听见他说话,听见灵汐的脚步,也听见殿外联军清理废墟的声音。可那些都像隔着一层水,模糊而遥远。
我动了动手指,短刃还在手里,刃口沾着离渊的血,已经发黑。左臂的伤口裂得更深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像是有细针在骨缝里来回穿刺。但我不能停下。
“地牢。”我说。
迦叶一顿,“你说什么?”
“灵汐说下面可能有人被困。”我没有看他,只是把短刃插回腰间,撑着膝盖站起来。净翼的光几乎熄灭,只剩一丝微弱的蓝晕缠绕肩头,像风中将尽的火苗。
他想拦我,手刚抬起就被我避开。“我必须去。”
脚步踩过碎石与血渍,一路向下。圣殿的地牢建在岩层深处,阶梯陡峭,石壁渗着寒气。越往下,空气越沉,带着铁锈和陈年霉味混合的气息。几处牢门已被落石砸塌,残破的锁链垂在墙角,上面挂着干涸的血痂。
我一间间走过,喊不出名字,只能凭直觉搜寻。直到最深处那间窄室前,铁栅扭曲成麻花状,里面蜷着一个身影。
他太瘦了,几乎看不出人形。灰白长发贴在脸上,脖颈凹陷,肋骨隔着破布清晰可见。可当他微微抬头时,我认出了那枚徽记——半片断裂的银翼,嵌在腐烂的衣领下,正是老祭司一脉独有的标记。
我跪下去,扳正他的脸。指尖触到他唇边时,发现他在笑,嘴角咧开,露出几颗发黑的牙。
“你……回来了。”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石头。
我没问他是谁。我把短刃划过指腹,将血滴进他嘴里。一滴、两滴,他喉头颤动了一下,眼皮抖了抖,终于睁开。
那双眼睛浑浊泛黄,却亮得吓人。
“你不该来。”他说,“这里不该再有人来。”
“你是谁?”我压低声音。
他没答,只是颤抖着手探进怀中,摸出一块黑玉牌。玉质粗粝,表面刻着断裂的纹路,中间一道裂痕横贯而过,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又勉强拼合。
我接过玉牌的瞬间,胸口的玉珏突然一烫。
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沉闷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轻轻敲打。
老者盯着我看,眼神忽然变了,像是穿透了现在的我,落在另一个影子上。“你母亲……临死前,把聚魂术的下半卷藏进了若水河底的祭坛暗格。她说,只有血脉纯净的净翼之后才能唤醒它。”
我喉咙发紧,“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她师兄。”他喘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也是老祭司的儿子。当年离渊清洗祭司族时,我没死成,被关在这里,整整三百年。”
我猛地攥紧玉牌。母亲从未提过还有活着的亲人。可她说过一句话——若有一日你寻到祭司血脉,便是反击之时。
“聚魂术……完整版……在我脑子里。”他艰难地吐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但要启动它……需要……需要……”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嘴张着,眼珠向上翻,手从我腕上滑落。
我伸手探他鼻息,没有气。搭上他手腕,脉搏早已停跳。可就在那一刻,他手中的余温还未散尽,整个人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松弛下来。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闭上的双眼,许久没动。
外面的风从高处吹进来,卷着灰落下。牢房安静得能听见水珠从石缝滴落的声音。
我把他的手轻轻放下,合上他的眼。然后低头看向那块玉牌。
它还在发烫,热度顺着掌心往手臂爬。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刻痕,字迹磨损严重,只能辨出两个字:“合一”。
我忽然想起迦叶的话——这玉珏里封着一段记忆。
而眼前这块玉牌上的纹路,风格古拙,比我在聚魂阵残卷上见过的更原始,更像是源头。
我试着将玉牌贴在胸前,靠近玉珏。
两件东西一碰上,立刻起了反应。玉珏的温热骤然加剧,玉牌上的裂痕开始泛出微光,像是有液体金线在缝隙里流动。那光沿着断裂的纹路缓缓延展,竟勾勒出半个符阵的轮廓——圆环中央是展翅的翼形,周围环绕九道弧线,正是净翼聚魂阵的起始图腾。
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用指尖按住两块玉器的接缝处,以自身血脉为引,试图沟通其中残留的灵力。
刹那间,耳边响起一阵极轻的吟诵声,古老、断续,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不是语言,也不是曲调,而是一种纯粹的音律震动,直接落在神识之上。
我认出来了。
这是聚魂术的真言前奏,母亲曾在梦中哼过一次。
再睁眼时,玉牌上的光仍未消散,反而更加清晰。那半个符阵悬浮在空中不足寸许,微微旋转,仿佛等待另一半补全。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百年前,母亲没能完成的事,现在落在了我手上。
我不是为了复仇走到今天的。也不是为了坐上那个王座。
我是为了这一刻。
我慢慢站起身,把玉牌紧紧攥在掌心。伤口还在流血,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红点。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联军的人来找我回去。
我没有应。
我靠着石壁站着,低头看着手中发烫的玉牌,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在寂静的地牢里一遍遍回荡。
玉珏贴在心口,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