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未至,天光尚暗。我踏出居所时,腕上红绳已不再发烫,却始终紧贴肌肤,仿佛生了根。玉简中的《清心诀》早已熟记于心,经脉中灵力流转顺畅,再无昨夜那般躁动。可越是平静,心头越沉。
后山风冷,我沿桃林小径疾行,足音轻落,不敢惊动守夜弟子。待绕过鸣凤涧,禁地边缘已在眼前。原本横亘崖口的银色结界如今薄如蝉翼,几近透明,阴寒之气自缝隙间渗出,拂面如冰针刺肤。
我停步,默运《清心诀》,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缓缓压下体内狐火的轻微震颤。就在此时,腰间仙缘镜微热,一道极细的光晕自镜面透出,在掌心划过一痕温意——它在示警。
“十七师妹。”一声低唤从崖侧传来。
我循声望去,令羽半倚在一块青岩之后,肩头绷带已被血浸透,左手撑剑而立,右手垂落,关节处肿胀扭曲,显是脱臼未愈。他脸色苍白,额角汗湿,却仍强睁双眼紧盯禁地裂口。
“你来了。”他声音低哑,“比约定早了一刻。”
我走近,压低声音:“师尊命我随你查探,只许远观。”
他点头,目光未移:“昨夜我带回阵旗后,医庐替我接骨敷药,但我放心不下,天未亮便潜回此处。你看那边。”他用剑尖指向崖底,“封印石阵崩得厉害,三根铁链裸露在外,其中一根……刚才动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数道深壑自崖底蜿蜒而上,黑雾自缝隙中汩汩涌出,似有生命般贴地爬行。而在最宽的一道裂口中,半截漆黑铁链斜插泥土,链身粗如儿臂,表面蚀满暗纹,此刻正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从下方拉动。
“你靠近过?”我问。
“不敢。”他咬牙,“我试过以剑锋轻触,结果……”话未说完,喉头一甜,又咳出一口血沫。
我心中一紧,袖中玉清昆仑扇悄然滑入手心。正欲再问,忽觉脚下土地微动,紧接着“轰”然一声闷响,整片山体剧烈摇晃!
“退!”我一把拽住令羽右臂,将他向后拖去。
可迟了。
地面骤然开裂,一道新缝自我们脚前三尺炸开,泥土飞溅中,一根黑色铁链破土而出,直冲半空!那链子竟似活物,甩动如蟒,砸向崖壁,碎石簌簌滚落。
令羽挣扎起身,挥剑斩向链身:“给我断!”
剑刃与铁链相撞,未闻金石之声,反似斩入泥沼,剑势顿滞。紧接着一股阴力逆流而上,震得他虎口崩裂,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岩壁之下。
我疾步上前,扇面横展,一道清光护住两人。那铁链在空中盘旋片刻,缓缓垂落,重新没入地缝,只留下焦黑的泥土与尚未散尽的黑雾。
“这不像封印松动。”我低声说,“倒像是……有人在下面唤醒它。”
令羽靠在岩壁喘息,左臂无力垂下:“你说什么?”
我没答,只觉腰间仙缘镜热度陡增,镜面竟自行浮现一行血字:**阵眼在西南角石碑!**
我心头一震,抬眼四顾。西南方向,距此约百余步,一座半埋于土的石碑隐约可见。碑身斑驳,顶部断裂,唯余下半截矗立荒草之间,其上刻满蝌蚪文,与昨夜我在金莲池底幻象中所见纹路如出一辙。
“那边有东西。”我指向石碑,“我要过去看看。”
“不行!”令羽猛地抬头,“师尊说了,只许远观!况且那碑……不在原位。我记得三年前巡查时,它明明立在东侧祭台之上,怎会移至此处?”
我凝视那碑,指尖轻抚仙缘镜。镜中血字未消,反而愈发清晰,连带着掌心也泛起灼感。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自己方才蹲身查看地面时,无意拾起的一片青铜残片——它静静躺在掌心,边缘参差,内里刻着半圈蝌蚪文,恰好能与石碑上的某段纹路吻合。
“这不是偶然。”我说,“这些碎片,是从石碑上脱落的。”
话音未落,脚下大地再度震动。这一次更为剧烈,裂隙迅速蔓延,如同蛛网扩散。那根曾被令羽斩击的铁链再次破土,这次竟笔直升起,悬于半空,链尾轻轻摆动,仿佛在感应什么。
与此同时,西南角那座石碑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碑面浮现出一道幽蓝光痕,自底部向上延伸,转瞬即逝。
仙缘镜在我手中剧烈发烫,血字闪烁不定。
“它要醒了。”我喃喃。
“谁要醒了?”令羽挣扎着想站起,却被另一道裂隙阻断去路。他只能拄剑而立,声音沙哑,“十七,别过去!这链子不对劲,它不是困兽,是……是钥匙。”
我没有回应。
体内灵力自发运转,《清心诀》的路线在经脉中清晰浮现。我盯着那石碑,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腕上红绳便热一分,仿佛与那碑中之力遥相呼应。
距石碑三十步,地面突陷,一道深沟横亘前方,黑雾翻涌,不见底。
我纵身跃起,玉清昆仑扇展开,借风力滑行而过。落地时踉跄一步,膝盖擦过碎石,衣袍撕裂,却未停歇。
二十步。
十五步。
十步。
我能看清碑上全文了——那并非普通铭文,而是以古神语写就的镇魂契,末尾赫然印着一个熟悉的印记:金莲纹样。
与我血脉共鸣的金莲。
与我腕上红绳同源的金莲。
就在我伸手欲触碑面之际,身后猛然传来令羽的嘶喊:“司音!快退——!”
我回头。
只见他全身绷紧,剑尖指向我身后地面。那里,第三根铁链正缓缓破土,链身缠绕着某种暗红色藤蔓,每一节都浮现出与石碑相同的蝌蚪文。而更令人窒息的是——那藤蔓末端,竟生着一只半睁的眼眸,瞳孔漆黑,直勾勾望向我。
仙缘镜在我掌中嗡鸣,血字灼目欲燃。
我站在原地,右手距石碑仅三寸。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