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点落眉心,如针入脑,却不痛,反有一股温流自识海蔓延而下,直贯四肢百骸。那股躁动的血纹原本已爬至脖颈,灼得皮肉发麻,此刻竟被这缕微光缓缓压了回去。我身子一颤,意识重新聚拢,耳边混沌的咆哮仿佛远去了一瞬。
池底黑雾翻腾,巨脸双目猩红,正欲抬手撕裂阵眼。墨渊悬于半空,指尖金光耗尽,手臂颓然垂落,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下坠去。可就在他身形将坠未坠之际,我猛地伸手,以左臂撑地,右腕伤口再度撕裂,鲜血顺着掌心滑落,滴入莲花凹槽。
血落槽中,掌心骤然发烫。
金莲印记自皮肤浮起,泛出淡金色光晕,整座残破阵台随之轻震。九道断裂锁链残骸微微颤动,似有所感。我咬牙,左手按住伤口边缘,用力一挤,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沟壑流入阵心。
“燃!”
话音未落,池底轰然作响。那巨脸猛然仰头,发出一声震天怒吼,黑雾凝成巨爪,直扑阵眼而来。我来不及闪避,只能将仙缘镜横于胸前,镜面微亮,一道薄光挡下七成冲击。余力仍震得我五脏翻腾,喉间腥甜再起,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墨渊忽然睁眼。
他双目赤红,唇角溢血,双手却在空中强行结印,残存的金焰自心口迸发,如星火燎原,瞬间席卷全身。那火焰不再炽烈,却比先前更沉、更稳,仿佛不是燃烧,而是将性命一寸寸碾碎投入其中。
金焰与我的血光在阵眼交汇,化作一道螺旋光柱冲天而起。云层被撕开一道狭长裂口,月光斜照而下,映在池面,竟显出一座古老图腾——九瓣金莲环绕太极,中央一点朱砂如心搏动。
巨脸怒吼声戛然而止。
它那双猩红的眼瞳剧烈收缩,焦裂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畏惧?
“父……神?”
低语自地底传出,沙哑扭曲,带着千年封印的尘埃与惊疑。下一瞬,黑雾急速回缩,巨脸沉入漩涡深处,仅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阵心,嘴唇无声开合:“七日后……归墟重开……尔等皆亡。”
话音落地,池水骤静。
九道锁链残骸环绕阵眼旋转不休,形成一圈光幕屏障,虽黯淡,却稳稳压制住了地底躁动。我喘着粗气,右臂早已麻木,血流渐缓,腕间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露出森白指节。
仙缘镜贴在胸口,裂痕又添一道,镜面微颤,浮现血字:
【混沌本源退避,封印暂稳。
预警:七日后将再度冲击,强度提升三成。】
字迹一闪而灭,镜面彻底黯淡,再无反应。
我松了口气,身体一软,瘫倒在石台上。冷风掠过湿透的衣袍,寒意刺骨。想抬手抹去额前冷汗,却发现指尖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难。
墨渊的身影缓缓落下,悬于池心上方尺许,周身金焰尽数熄灭,脸色灰败如纸。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唯有胸口尚有一丝起伏。
“师尊……”我艰难启唇,声音嘶哑如磨砂。
无人应答。
我想爬过去,哪怕只看他一眼。可刚撑起半个身子,肋骨处便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方才那一击,不知断了几根。我咬牙再试,手肘一滑,整个人重重摔下,额头磕在石沿,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震动从阵台传来。
我勉强侧头,看见那九道锁链残骸仍在缓缓旋转,光幕未散,但每转一圈,光芒便暗一分。池底深处,仍有低语回荡,如同潮汐涨落,规律而阴冷。
我知道,这只是暂缓。
七万年前,我守着他的冰棺,用心头血喂养仙身;今日,他以命相护,我以血续阵。我们一次次挡在毁灭之前,靠的不是侥幸,而是明知必死仍不肯退的执念。
可这一次,代价太重。
我望着墨渊悬空的身影,忽然想起初入昆仑虚时,他在讲经台上执笔书符的模样。那时他袍袖广袖垂落,墨玉簪束发,眉目清冷,声音如山泉击石。我躲在后排,偷偷看他执笔的手指,心想这人怎么连写字都这般好看。
如今那只手垂落在侧,指尖冰凉,再无力握剑。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压下所有杂念。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这条命。若他死了,昆仑倾覆只是早晚之事。
我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青丘秘制的“续脉丸”,专治精元枯竭之症。拇指大的瓷瓶早已裂开缝隙,药香逸散大半。我抖出一颗,沾了血的指尖几乎捏不住那颗浑圆药丸。
仰头吞下,苦涩直冲喉咙。
片刻后,腹中升起一丝暖意,气血稍稍回转。我强撑着坐起,拖着伤臂挪向阵台边缘。每动一下,腕间伤口便渗出血珠,在石面拖出细长红线。
终于靠近墨渊坠落的位置。我伸手探他鼻息,极弱,但还在。正欲将他拉下安置,忽觉掌心一烫。
金莲印记再次浮现,这次竟不受控制地离体而出,化作一道虚影飘向墨渊。那金光虚影在他周身绕行一周,最后没入其心口。
刹那间,他胸口微动,呼吸略深了些许。
我怔住。
印记回归掌心,光芒渐隐。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明白——这印记不只是开启封印的钥匙,更是父神血脉的延续。方才那一瞬,它自主选择了他,为他续了一线生机。
难怪混沌会惧。
它认出了这气息。
我靠着石台坐下,肩背抵住冰冷岩壁,终于得以喘息。夜风穿池而过,吹乱了发丝,也吹不散心头沉重。
七日。
只有七日时间。
我必须活到那时,他也必须醒。否则,天地归墟,再无回头之路。
远处传来脚步声,急促而谨慎。是昆仑弟子闻震赶来。有人站在池畔高喊:“司音师兄!可是封印有变?”
我没有回答。
目光落在墨渊身上,他依旧闭着眼,唇色青白,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雕。我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
“别死。”我说,“你若敢死,我便拆了这昆仑。”
话音落下,指尖忽觉微动。
他的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