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里的“诚”字长明
杨立正的老烟斗摆在灵堂供桌上,柏木烟杆擦得发亮,铜烟锅空着,像张没说完话的嘴。葬礼办得不算风光,却也体面——按当地习俗搭了灵棚,来了不少乡亲邻里,大多是冲着老杨一辈子的“诚”字来的。仪式快结束时,杨爱国攥着叠得整齐的悼词,指尖有些发颤。
“我父亲杨立正,这辈子干过四份活:连队会计、水泥厂工人、粮站验粮员,最后在绿化队待了二十年。”他的声音穿过人群,落在供桌的老烟斗上,“贯穿他一生的,就一个‘诚’字——对工作诚,对旁人也诚。”
台下有人点头。老杨在粮站验粮时不徇私情,在绿化队管树苗时蹲在地里拔草,这些事村里老人都记得。杨爱国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前年秋天,他去坡地市场买东西,下大坡时看见路上掉了个挎包。捡起来一看,里面有华为手机、工行建行两张卡,还有两千六百多块现金——整钱叠得整齐,零钱散在夹层里,大概三十来块。”
“他没走,就在原地等。”杨爱国的声音软了些,像是看见父亲当时站在坡边的模样,“那坡陡,风又大,他就揣着包,手插在棉袄兜里,等了快一个小时。后来有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慌慌张张找来,说包放后备箱没扣紧,上坡下坡颠掉了,身份证还在包里,下个月要考驾照,急得快哭了。”
台下有人小声议论,“老杨就是这样”的话断断续续飘过来。杨爱国接着说:“我父亲让他说包里的东西,小伙子一五一十说对了,他才把包递过去。小伙子当即掏出两百块要谢他,他脸一板:‘我要是图钱,还在这等你?这里面两千多块,不比两百多?’”
“小伙子过意不去,说去买箱奶,他拦了好几回没拦住。”杨爱国看向供桌,烛火映着烟杆上的浅纹,“最后小伙子从顺达超市扛来箱奶,弯腰谢了好几回才走。我父亲后来跟我念叨,‘不是图啥,人家丢了东西多着急,咱拿着心里不踏实’。”
回过神,他又说起父亲的工作:“上班几十年,他没迟到过一次,很少因家里事请假。拿一样的工资,他干的活总比别人多。粮站收粮忙,他主动留到天黑;绿化队栽树,他帮年轻同事扛树苗。有次绿化队发奖金,领导多给三十块,说‘老杨辛苦’,他高兴了好几天,说‘领导还记着我,单位里都喊我杨师傅’。”
“他总觉得家里人没像单位那样重视他。”杨爱国的声音低了些,“可他不知道,单位里的‘杨师傅’,多是点头之交的客气。同事一起做事,犯不着为小事红脸,哪像家里,亲人之间才会掏心窝子吵架。”
台下安静下来,有人想起过去的事——早年村里穷,家家户户种菜地,谁家鸡啄了别家菜苗,能站在门口骂半天。杨爱国也想起这些,声音轻了些:“现在不一样了,不是怕吃亏,是觉得犯不着。与其吵架,不如多歇会儿,或者多挣点钱,哪怕去牌场寻个乐子。人日子过好了,心也宽了,这或许就是进步吧。”
他把悼词叠好,轻轻放在老烟斗旁边。风从灵棚缝隙吹进来,烟杆轻轻晃了晃,像父亲在应和。杨爱国知道,父亲的“诚”没随人走——那藏在老烟斗里的认真,那刻在骨子里的踏实,早成了他往后日子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