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但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心脏——墨尔本,却有一处地方正灯火通明,上演着最后的狂欢。
查尔斯·芬奇爵士的宅邸,如同一颗镶嵌在黑暗中的虚假明珠,其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与窗外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检察长科特立于宅邸远处阴影中,如同蛰伏的猎豹。
他身后,是近百名精心挑选的检察署干员和治安官精锐。
哈里森队长及其麾下部分队员也在其中,他们手中紧握的“守护者-I型”冲锋枪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与宴会厅内温暖的水晶灯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行动前,科特已通过安插的眼线确认,今晚与芬奇宴饮的,几乎都是与其利益捆绑颇深的官员,正好一网打尽。
就在科特准备下达突击命令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匆匆驶来,停在了宅邸侧门。
一个穿着副治安官制服、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跳下,正准备敲门。
科特眼神一厉,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安插在偏远地区、却与“九指汤米”案卷宗里隐约提及的某个保护伞特征吻合的副治安官,莫里斯!
看来他是姗姗来迟的赴宴者,也是这条利益链上重要的一环。
“拿下!”科特低喝一声。
两名干员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窜出,没等莫里斯反应过来,冰冷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腰和太阳穴。
“别动!莫里斯副治安官,你的事发了。”科特的声音如同寒冰。
莫里斯瞬间面如土色,浑身僵硬。
他看清了科特的脸,也瞥见了周围那些杀气腾腾、装备精良的队员,尤其是那些造型奇特、闻所未闻的冲锋枪。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科……科特检察长!我……我坦白!我配合!都是查尔斯·芬奇逼我的!我……我可以帮你们进去!我知道里面的守卫布置!”莫里斯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戴罪立功。
科特冷冷地审视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很好。给你一个机会。引开门口守卫,带我们进去。如果你的表现能让法官酌情,或许能保住你的命。”
莫里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制服,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到宅邸侧门,用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警惕的守卫露出半张脸。
“是我,莫里斯。妈的,路上马车坏了,来晚了。快开门,冻死我了。”莫里斯抱怨道,语气尽量自然,“对了,爵士珍藏的那瓶白兰地还在酒窖吗?我带了个朋友,口味刁得很,非要点名尝尝。”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似乎想指身后并不存在的“朋友”,巧妙地挡住了守卫的部分视线,同时用眼神示意守卫靠近点说话。
守卫认得莫里斯,又听他提到爵士的珍藏和美酒,警惕心不由得放松了些,下意识地探出头来想看看他说的“朋友”。
就在这一瞬间!
两侧阴影中猛地伸出几只有力的大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了守卫的嘴,将其猛地拖入黑暗,瞬间制服,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
“快!”科特一挥手。
莫里斯心脏怦怦直跳,硬着头皮,带着科特和一小队精锐干员,如同利刃般悄无声息地切入了这栋看似固若金汤的宅邸内部。
而其余大部分人,则在哈里森队长的指挥下,迅速而无声地散开,将整栋别墅围得水泄不通。
宴会厅内,气氛正酣。
查尔斯·芬奇爵士满面红光,端着酒杯,正与几位同僚高谈阔论,对悄然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看到莫里斯有些狼狈地走进来,他带着几分醉意,不满地抱怨道:“莫里斯!你这家伙,每次都迟到!罚酒三杯!”
莫里斯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不敢接话,只是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芬奇爵士醉眼朦胧,看到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深色外套、气质冷峻的生面孔,还以为是他带来的“朋友”,混不吝地笑道:“呵,来就来嘛,还带几个朋友蹭吃蹭喝?我查尔斯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一起喝!”
然而,当科特检察长一步跨前,那张如同镌刻着法律条文般刚正不阿的脸完全暴露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时,芬奇爵士脸上的醉意和笑容瞬间凝固了!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科……科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芬奇爵士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变调尖利,手中的水晶酒杯“啪”一声掉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洇开。
科特面无表情,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瞬间僵化的官员,最后定格在查尔斯·芬奇那张惨白的脸上。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殖民地总理府和检察署大印的逮捕令,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法官敲下的法槌:
“查尔斯·芬奇,及在场诸位,你们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勾结黑恶势力、参与并包庇非法高利贷等多项严重罪名。这是逮捕令。现在,以维多利亚殖民地法律的名义,逮捕你们!”
“不!科特!你听我解释!这是误会!一定是误会!”芬奇爵士彻底慌了神,试图上前抓住科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还有……还有我知道很多人的秘密!都可以告诉你!放过我!求求你!”
科特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只有对法律和正义的绝对忠诚。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如同最终判决:
“带走!”
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干员们立刻上前,给面如死灰的查尔斯·芬奇及其他涉案官员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刚才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宴会厅,此刻只剩下惊恐的啜泣、绝望的叹息和金属碰撞的冰冷声响。
随后,科特指挥手下对整栋宅邸进行了彻底的搜查。
在芬奇爵士那间堪比银行金库的密室中,他们查获了堆积如山的金镑、珠宝、古玩,以及大量记录着肮脏交易的账本和密信。
其数额之巨,牵连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
次日,总理府内。
乔治·威廉姆斯总理独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背影显得有些孤寂而沉重。
他面前宽大的办公桌上,摊放着科特检察长呈送上来的初步报告,旁边还有从芬奇和汤米处查抄的部分账册和那一箱箱令人瞠目结舌的货币与黄金的清单。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这些罪证上,却仿佛驱不散那上面沾染的黑暗与腐臭。
乔治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压抑着滔天怒火的火山。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时光倒流。
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在那间充满了皮革和烟草味道的书房里。
父亲——一位严谨而富有理想主义的老派绅士,正用他那根镶银的手杖,沉稳地敲打着摊开在巨大橡木桌上的世界地图,声音如同教堂的钟声,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回荡:
“乔治,看这里,看这被红色覆盖的广袤区域,这都是帝国的疆域,是日不落荣耀的证明。”
父亲的手杖在地图上划过,“但你要记住,孩子,真正的统治,并非地图上的一条线,一种颜色。它不在伦敦白厅的文件里,也不在远征军的枪炮上。真正的统治,在这里——”
手杖的尖端轻轻点在了地图上那些无名之处,“在人心,在秩序,在让文明之光,真正驱散这片土地上可能存在的蒙昧与苦难。”
年少的他,仰望着父亲,心中澎湃着一种为帝国效力、将这荣光播撒到世界尽头的纯粹使命感。
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带着骄傲与责任的“发光发热”。
画面骤然切换。
硝烟弥漫的战场,空气中混杂着血腥与火药的气味。
他亲眼看着一个来自殖民地的年轻土着士兵,为了替他挡住流弹,倒在了血泊中。
士兵很年轻,皮肤黝黑,眼神在生命流逝的最后时刻,没有望向远方的帝国,而是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的不是对女皇的忠诚,也不是对战争的控诉,而是反复念叨着家乡一片甘蔗林的名字,念叨着母亲做的某种食物的香气。
“为什么而战?”那个问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第一次如此尖锐、如此真实地烫在了乔治的心上。
战场的残酷经历,将他从帝国荣耀的迷梦中狠狠拽出,让他清晰地看到了宏大叙事之下,一个个卑微而具体的个体所承受的苦难。
他的理想主义,开始从虚幻的“荣耀”,不可逆转地向沉重而具体的“责任”转变。
最后,记忆定格在白金汉宫那间金碧辉煌的接见厅。
女王陛下亲自将维多利亚殖民地总理的委任状递到他的手中,她的眼神庄重而深邃,带着期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告诫:
“乔治,维多利亚,这片以我之名命名的土地,承载着帝国未来的希望,但也充满了各种未知的挑战与诱惑。那里需要的,不仅仅是从伦敦带去的帝国法律和行政体系,更需要一个能凝聚人心、指引方向的灵魂。我相信你的经验,更相信你经过战火洗礼后的判断力。”
他当时接过那份委任状,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远超一份文件的重量。
他知道,这不再是帝国官僚体系内一次按部就班的升迁,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亲手在一片原始、混乱却又充满无限生机的土地上,去实践、去构建他经过血与火淬炼后形成的“建设性理想”的机会。
他渴望摆脱帝国官僚体系固有的僵化与臃肿,真正去“治理”,去“创造”,去实现父亲口中那“驱散蒙昧”的文明之光。
他记得自己初到墨尔本时看到的景象——不是秩序井然的拓荒前沿,而是混乱不堪的码头、贪婪无度的土地投机商、眼神麻木绝望的流放犯以及茫然四顾的新移民。
这一切,与他想象中的“文明拓荒”图景相去甚远,让他一度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挫败。
直到……他遇到了蒋宸。
那个眼神沉静、行事却雷厉风行的青年。
他不空谈理想,不依赖旧有的权力规则,而是用一粒能在冬天发芽的种子,一块自己烧制的水泥,一套全新的管理理念,脚踏实地、一点点地改变着周围的世界,点燃了无数人眼中的希望。
蒋宸的存在,让他豁然开朗。
真正的“发光发热”,其源头并非来自遥远帝国的赐予,而是深深植根于脚下这片土地本身所蕴藏的蓬勃生机,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被唤醒、被尊重的创造力!
思绪收回。
乔治紧闭的眼帘下,眼球在剧烈地颤动。
愤怒、失望、背叛感、责任感……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冲撞。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灰色的眼眸中,先前所有的迷茫、沉重与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般的冰冷与坚定。
那是一种下了某种巨大决心的眼神。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桌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罪证,投向了窗外。
夕阳正在西沉,将天空和广袤的大地都染成了一片无比壮烈、无比刺眼的血红。
那红色,如同战场上牺牲士兵的鲜血,如同查尔斯·芬奇酒杯中泼洒的罪恶,也如同他心中那团即将燃尽一切腐恶的熊熊怒火。
他低沉而缓慢地,仿佛在向这片大陆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时候了……该让这片大陆,感受一下我乔治·威廉姆斯的……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