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基地的观测台上，程真已经站了整整一夜。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沉凝，远山轮廓模糊，只有基地本身的零星灯火，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倔强星辰。
她摊开手掌，琉璃心静静躺在掌心，温润依旧，却仿佛比以往沉重了千钧。那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某种……认知的负担。闭上眼，她不仅能感受到脚下地球微弱的地脉搏动，能“听”到近地轨道上卫星运行的规律杂音，更能隐约感知到，在更深、更远的维度，那张冰冷的、由“织网者”编织的无形大网，依旧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运转着。
它并未因一次的挫败而消失，只是转换了策略，如同蛰伏的深海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潮汐。
而她，程真，曾手持【虚无之刃】斩断其触须的存在，与那终极的“空无”有过最深层次接触的她，如今看待世界的“滤镜”已然不同。色彩依旧鲜明，声音依旧清晰，但在这一切之下，她能看到万物底层流淌的“信息”与“规则”，能感受到生命与非生命之间那模糊而颤动的边界。这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诅咒——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脆弱”与“可塑性”，也更能体会到“自我”意识在这宏大背景下的渺小与……不稳定性。
“又一夜没睡？”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苏陌。他的投影比几个月前凝实了许多，几乎与真人无异，只是边缘还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数据流光。他走到程真身边，与她一同望向正在被晨曦缓缓染亮的天际。
“睡不着。”程真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金属质地的回响，那是过度使用“虚无”力量留下的印记，或者说，是她的本质被部分改写后的证明。“能‘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苏陌沉默了片刻。他理解这种感受。他自己也在与“雏形”意识的最终对抗中，精神体受到了近乎永久性的损伤和异化。他们都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人类”。
“基地接收到的异常事件报告，比上个月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七。”苏陌换了个话题，语气凝重，“不再是简单的能量泄露或遗迹失控。更多是……‘人’的问题。”
全息屏幕在他面前展开，快速滚动着信息：
· 东欧某小镇： 一名少年无意识间让镇上的钟楼指针逆时针旋转了三周，引发恐慌，本人陷入昏迷。
· 南太平洋岛屿： 整个部落的居民集体梦见相同的、由几何光构成的深海巨兽，并开始用古老的、未被记载的语言交流。
· 北美都市： 一片街区的电子设备间歇性 displaying 无法解读的 fractal 图案，同时该区域居民创造力短暂飙升，但情绪极不稳定。
· ……
“觉醒加速，失控也在加速。”程真总结道，“‘织网者’虽然退去，但它掀起的‘源海’波动，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正在扩散，渗透。它在用另一种方式……筛选和催化。”
“委员会那边吵翻了天。”苏陌揉了揉眉心，“强硬派要求对所有‘觉醒者’进行强制登记和管制；人道派呼吁理解和引导；还有一群被称作‘拥抱派’边缘群体的家伙，公开宣扬‘织网者’的降临是进化福音，甚至在一些偏远地区形成了小型教团。”
混乱，是秩序重建前夜的必然。但这次混乱的根源，直指生命本身。
“我们不能再被动反应了。”程真终于转过身，看向苏陌，她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空茫，但深处已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决断之火，“‘守夜人’的模式需要改变。我们不仅要处理‘异常’，更要理解它，引导它。在‘织网者’的阴影下，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秩序’。”
“谈何容易。”苏陌苦笑，“我们连自己身上的问题都还没完全搞明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韩修几乎是小跑着冲上了观测台，手里挥舞着一个战术平板，脸上混合着兴奋和紧张。
“头儿！苏陌！有重大发现！你们绝对猜不到！”
“慢点说，怎么了？”程真问。
“是青鸾！她今天在做例行精神梳理时，回忆起了一些碎片！”韩修将平板递给程真，“是关于‘破晓之手’的！她隐约记得，在被完全控制前，听到过一个地名，被反复提及，似乎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据点，或者……‘圣地’？”
平板上显示出一个坐标，以及一个名字：
【坐标：γ-77星云边缘，废弃的“聆听者”深空监测站】
【名称：回声殿（the hall of Echoes）】
“回声殿……”程真重复着这个名字，琉璃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非排斥也非吸引的异样悸动。这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同。
“更重要的是，”韩修压低声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青鸾回忆起的片段里，提到‘回声殿’内，保存着‘织网者’最初与这个维度建立连接时留下的……【原始回响】（the prime Echo）。据说，那里面可能记录着‘织网者’真正的……‘意图’，甚至……‘弱点’！”
“意图？弱点？”苏陌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像个诱饵。”
“很可能就是。”程真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坐标，“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可能接触到‘织网者’本质信息的机会。‘破晓之手’如此重视那里，必然有其原因。”
是置之不理，还是冒险一探？
答案显而易见。
“我们需要一支小队。”程真立刻做出决定，“精干，隐秘。这次行动，不为摧毁，只为……‘聆听’。”
“我去准备！”韩修摩拳擦掌。
“不，这次你和慕青虹留守。”程真否决了他的请求，“基地需要稳定，青鸾也需要你们照看。而且，这次任务……人越少越好。”
她看向苏陌：“你和我去。”
苏陌的投影微微闪烁，最终点头：“好。我的存在形式，在某些环境下或许更有优势。”
程真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
旧的战争以惨烈的代价暂告段落，但新的博弈，在无声处已然开始。
“回声殿……”她轻声自语，“就让我们去听听，那来自世界之外的……最初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