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观文台更显巍峨。其下,不再是单纯的石基平台,而是延伸出了一座新筑的船坞。坞中所泊,却非寻常木船,而是一艘形制奇特的巨舟——星槎。
此船长约三十余丈,通体并非木质,乃是以海外寻来的异种轻质合金混合坚韧无比的“文竹”打造,呈现一种温润如玉又隐含金属光泽的银灰色。船身线条流畅至极,不见一根外露的钉铆,浑然一体,仿佛天生便是水中之物。两侧船舷铭刻着繁复的星图与潮汐纹路,船首则是一只引颈长鸣的玄鸟雕像,双目以罕见的夜明珠镶嵌,熠熠生辉。最为奇特的,乃是那三面高耸的巨帆,并非布帛,而是以千万根细如发丝、浸染过文气的晶丝织就,阳光下流光溢彩,无风时亦微微鼓荡,吸纳着天地间游离的能量。
这,便是王语嫣集数载心血,融汇海陆文脉感悟、结合机关格物之术,倾力打造的“文气星槎”。它不仅是一艘船,更是一件庞大的文道法器,能以文气驱动,借风、借水、更借星辰之力,远航重洋。
此刻,星槎即将首航,目标——扶桑。
王语嫣立于船首玄鸟之下,青衣依旧,海风拂动她的发丝与衣袂。她身后,是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文道弟子,有擅观测星象者,有精于文气运转者,亦有通晓医卜格物之人。他们脸上既有远航的兴奋,亦有一丝对未知的敬畏。船舱之中,满载的并非金银财货,而是精心编纂、以特殊药水誊抄、能防水防火的《文道启蒙》典籍,以及一些中土特有的谷物种子、医药典籍和彰显文道技艺的器物。
“此去东溟,非为耀武,乃为传道。”王语嫣的声音清越,传入每位弟子耳中,“扶桑与我中土,一衣带水,文华同源。然其地,文道未兴。吾等此行,当以文明启其蒙昧,以文气润其干涸。使文道之光,普照东海。”
她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那股沉静而坚定的信念,却感染了所有人。
“起航!”
随着王语嫣一声令下,星槎周身铭刻的符文次第亮起,柔和而磅礴的文气自船体内部升腾,与那晶丝帆面吸纳的天地能量交融。无需桨橹,无需大风,星槎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鲸歌般的嗡鸣,缓缓驶出船坞,破开蔚蓝的海面,向着东方,平稳而迅速地滑去。
航程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过狂暴的风浪,滔天巨浪如山倾覆,星槎却能在文气护罩下,如游鱼般穿梭其间,稳得惊人;他们遇到过迷失方向的浓雾,船首玄鸟双目便会射出清辉,穿透迷雾,指引方向;他们也遇到过深海潜流的拉扯,船身符文闪烁,文气逆转,便能挣脱束缚。
王语嫣日夜不离指挥台,以自身文心感应海流、天象,与星槎核心的“文气罗盘”相连,不断微调航向。她时而观测星辰,时而感知水下暗流,那卷从不离身的东海海图,已被她标注得密密麻麻。弟子们各司其职,运转文气,维护船体,记录航程,一切井然有序。
历经数月艰辛,海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蜿蜒起伏的墨绿色轮廓。扶桑,到了。
星槎并未直接闯入人口稠密的港湾,而是选择了一处僻静而开阔的海湾下锚。银灰色的船体在阳光下闪烁着非尘世的光泽,玄鸟船首傲然,晶帆在微风中轻漾,流淌着梦幻般的光晕。这奇景,立刻引起了附近渔民的注意,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最近的城镇,飞向奈良的平城京。
数日后,一支仪仗肃然的队伍,急匆匆赶到了海湾。为首者,是一位身着奈良朝官服、头戴卷缨冠、年约四旬、面容儒雅中带着惊疑与凝重的男子。他,便是如今在扶桑朝廷中担任要职、素来仰慕大唐文化的吉备真备。
当他亲眼看到那艘静静泊在碧波之中的星槎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这绝非扶桑或任何他所知国度的造船技艺所能企及!那船身的流光,那无帆自动的异象,那隐隐散发出的、令人心神宁静又不禁敬畏的气息……
而当他看到从舷梯上缓缓走下的王语嫣及其弟子时,更是心神剧震。这些唐人,与他以往见过的遣唐使、商人截然不同。他们身上没有跋涉的风尘,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华之气,步履从容,目光明澈,仿佛不是历经远航,而是从某处仙境降临凡尘。
王语嫣走到吉备真备面前,微微一礼,用清晰而标准的唐音说道:“大唐文道修士王语嫣,奉文道之命,携圣贤典籍,渡海而来,愿与扶桑才俊,共参文道真谛。”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扶桑人的耳中,抚平了他们心中的惊惧与疑虑。
吉备真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他精通汉学,深知“文道”二字在大唐如今的分量。他更明白,眼前这艘“星槎”,这些气度非凡的“文道修士”,所代表的是一种远超寻常文化交流的力量与文明层次。
他整理衣冠,上前一步,以最郑重的唐礼相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下国小臣吉备真备,不知上国文道天使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说罢,他竟撩起官袍前襟,对着王语嫣,对着那艘星槎,更仿佛是对着星槎所承载的煌煌文道,推金山,倒玉柱,深深跪拜下去!
他身后,所有随行的扶桑官员、武士、随从,见素来持重、位高权重的吉备大人都如此,哪敢怠慢,哗啦啦跪倒一片,头颅深深低下,不敢仰视。
碧海,银舟,青衣女子,跪拜的扶桑众臣。
这一幕,定格在了扶桑的历史之中。
王语嫣伸手虚扶:“吉备大人请起。文道面前,众生平等。我等此来,是为播种,是为交流,非为受礼。”
吉备真备这才起身,态度愈发恭敬:“天使胸怀,令人感佩。恳请天使移驾平城京,允我扶桑君臣,扫榻相迎,聆听文道真言!”
王语嫣颔首:“有劳吉备大人引路。”
星槎远航,终抵彼岸。文道东传的序幕,就在这海湾的跪迎中,缓缓拉开。古老的扶桑,将因这一船、一人、一众典籍,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而王语嫣的名字,也必将与这文道东渡的壮举一起,铭刻于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