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心动与疑虑
御书房的鎏金香炉里，龙涎香无声燃烧，吐出缕缕青烟，将室内渲染得一片肃穆。然而，此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玄帝，心情却远不如这烟气般平静。
他面前的红木长案上，摊开着赵虎呈递的《关于在全国战略要地修建“聚灵阵”以强军固国的奏疏》副本，以及一份由工部、兵部几位大匠师和阵法供奉初步研判后提交的密奏。
密奏中的言辞，充满了惊叹与谨慎的乐观：
“……经臣等初步查验，镇北侯所献阵图，结构精妙，符文古奥，确与现存阵法体系迥异，疑似上古遗法。其所述汇聚灵气之效，依理推演，确有极大可能实现……若能成阵，于军旅而言，不啻天降甘霖……”
“……然，此阵耗费甚巨，尤以‘空冥石’、‘星辰砂’等稀有灵材为基，初步估算，仅构建一座基础阵眼，便需耗银五十万两以上……且阵图核心部分，由镇北侯掌握，其言只提供成品阵符，炼制之法秘而不宣……”
玄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扫过下首坐着的几位心腹重臣。
左手边是兵部尚书，一位年约六旬、面容刚毅的老者，名叫秦砺，乃是玄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将领出身，对皇室忠心耿耿。他此刻眉头紧锁，盯着那份密奏，眼神灼热中又带着深深的忧虑。
右手边是户部尚书，一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名叫钱益之，掌管帝国钱袋子的能吏，此刻正不停地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此外，还有一位身着紫色宦官服侍、面容白净无须的老者，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正淳，皇帝最信任的内侍，此刻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木雕。
“诸卿，”玄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都说说吧。赵虎此计，于国，于朝，究竟是福是祸？”
兵部尚书秦砺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陛下！若此‘聚灵阵’真能如赵虎所言，大幅提升我军将士修炼速度，那对我大玄而言，便是千秋伟业！边军强，则外虏不敢犯；京营强，则宵小不敢动！臣以为，即便耗费巨大，也值得一试！至于赵虎……陛下可严加监管，令其只提供阵符，不得插手军务，料他也翻不起大浪！”
他身为兵部主官，对强军的渴望远超旁人，几乎无法抗拒“聚灵阵”带来的诱惑。
户部尚书钱益之闻言，脸上肥肉一抖，连忙出列，苦着脸道：“陛下，秦尚书所言固然有理，然……国库空虚啊！去岁北疆战事，虽胜，却也耗资巨万。今年各地又有水旱灾害，赈济支出颇多。如今国库存银，维持朝廷日常运转、官员俸禄、各地军饷已捉襟见肘，若要大规模修建此等耗资巨大的阵法……恐怕，力有未逮啊！”
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玄帝的脸色，继续道：“更何况，此阵核心炼制之法掌握在赵虎手中，所需稀有材料，恐怕也需经由他手调配……长此以往，岂非将我大玄军备命脉，系于一人之手？此非治国之道啊，陛下！”
钱益之的话，代表了文官集团普遍的担忧——财政压力与权柄旁落。
玄帝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曹正淳：“曹伴伴，你以为如何？”
曹正淳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平和：“老奴愚见，秦尚书与钱尚书所言，皆有道理。‘聚灵阵’若成，确乃强军利器。然，钱尚书所虑，亦是为国为民。关键在于，如何既能得此阵法之利，又能规避其潜在之弊。”
他这话等于没说，却是典型的宦官生存之道，绝不轻易表态，只点出矛盾核心。
玄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赵虎提出，可由其先行垫付部分费用，或以民用小阵之收益反哺军用大阵。”
钱益之立刻摇头：“陛下，此例不可开！若军国大事之耗费，需倚赖臣子垫付或商贾之利，朝廷威严何在？且让黑风集团修建民用阵法，岂非让其影响力更进一步深入民间？此消彼长，臣恐……尾大不掉啊！”
御书房外
虽然未能参与此次御前密议，但以张世贤为首的文官集团核心成员，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风声。
张世贤府邸书房内，几位核心御史和侍郎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绝不能让此计施行！”一位姓王的御史激动地说道，他正是之前弹劾赵虎的急先锋之一，“什么‘聚灵阵’？分明是赵虎借此揽权、敛财、收买军心的幌子！若让此计得逞，武夫势大，手握强兵，又有阵法之利，这朝廷之上，还有我文官立锥之地吗？！”
“王大人所言极是！”另一人附和道，“陛下如今已被那赵虎蛊惑，竟对此心动！我们必须联名上奏，痛陈利害！此乃赵虎篡国之谋，绝不可行！”
张世贤坐在主位，面色阴沉如水。他比这些激进的年轻人想得更深。赵虎这一手，阳谋玩得极其漂亮。献上无法拒绝的好处，却又主动让出部分权力，让人抓不到明显的把柄。若强行反对，反而会显得文官集团不顾国家利益，心胸狭隘。
“赵虎此子……深谙人心，更懂帝王之心。他这是要将自己与‘强军’、‘国本’捆绑在一起，让我们无从下手啊……” 张世贤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发现自己以往对付政敌的那些手段，在赵虎这种不按常理出牌、且手握绝对实力和“大义”名分的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联络我们在工部、户部的人，”张世贤沉声道，“在评估耗费、材料清单上，多做些文章。另外，在朝议之上，重点强调此阵可能带来的‘军权旁落’、‘财政风险’以及……‘宗门反弹’！”
他决定从技术层面和外部压力入手，进行阻击。
御书房内的密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玄帝听着心腹重臣们各执一词的争论，心中的天平也在不断摇摆。
秦砺描绘的强军蓝图让他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大玄铁骑踏平四方的景象；而钱益之陈述的财政困难和权力隐患，又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冰凉。
他确实心动，甚至可以说极度渴望。没有哪个帝王能拒绝这样一支无敌军队的诱惑。
但他的疑虑也同样深重。赵虎太聪明，太懂得进退，反而让他觉得不踏实。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设施，与一个让他感到威胁的臣子深度绑定，风险太大。
“或许……可以先小范围试点？” 一个念头在玄帝脑中闪过，“在京营或北疆某处，先建一两座阵法，观其成效，察其隐患，再决定是否推广？”
这是个折中的方案，既能部分满足他的渴望，也能将风险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此事，容朕再思量。”玄帝最终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挥了挥手，“诸卿先退下吧。秦爱卿，兵部可先着手研究阵法选址及护卫方案。钱爱卿，户部核算一下，若只在京营先建一座试点阵法，需耗费几何。”
“臣等遵旨。”几位重臣躬身退下。
御书房内，只剩下玄帝一人。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赵虎啊赵虎，你给朕出的，真是一道难题……”
他知道，无论他最终如何决定，朝堂之上，都必将因为这份“聚灵阵”计划，再起波澜。而赵虎，已然成功地将他，乃至整个朝廷，都拉入了其设定的棋局之中。
这颗种子，无论最终能否长成参天大树，其带来的风雨，都已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