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城给使团安排的驿馆,位于内城核心区域,紧邻着皇城那高大的宫墙。比起昔阳城的驿馆,这里更是极尽奢华,一砖一瓦都透着“不差钱”的气息,连呼吸的空气都被阵法过滤得温润适宜,与城外的干燥贫瘠仿佛两个世界。
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大炎皇室的正式邀请就到了。
前来迎接的阵仗,堪称顶级。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四爪金龙亲王袍服的中年男子,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军伍之人的硬朗和锐利,眼神扫过来,像刀子刮过。此乃大炎皇帝的亲弟弟,执掌部分兵权的睿亲王慕容铮。他往那里一站,话不多,但那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混合着元婴期的威压,让人不敢小觑。
他身侧稍后半步,是一位穿着深紫色宰相官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得像口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正是大炎当朝宰相吴文渊。他笑着拱手,言辞恳切周到,滴水不漏,但每句话都仿佛经过精心丈量。
而站在睿亲王另一侧的,则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袍服上绣着金色火焰云纹的老道。他面容古朴,气息渊深似海,周身隐隐有空间扭曲的错觉,赫然是一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正是刚进阶元婴后期的大炎国师轩辕镜。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太玄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大道根源般的穿透力。
一位实权亲王,一位文官之首,一位元婴后期的国师。这三人联袂而来,代表的几乎是大炎朝廷和修行界的最高脸面。规格极高,诚意……似乎也足。但那股无形的、混合着权势、谋略与绝对实力的压力,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太玄真人,久仰大名。陛下特命我等,前来迎真人入宫一见。”睿亲王慕容铮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质感,开门见山。
吴文渊笑着补充:“真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陛下已在‘炎阳殿’设下便宴,为真人接风洗尘。”
轩辕镜国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太玄身上,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太玄面色如常,拱手还礼:“有劳亲王、宰相、国师亲迎,太玄愧不敢当。”他身后,语善、青禾散人以及几位元婴期的师兄妹,也都气度沉凝,不卑不亢。赵星、李妍等人则谨记礼仪,跟在后面,虽感受到压力,却并无惧色。
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门,走向那被金色炎阳大阵笼罩的皇城核心。
踏入大阵的瞬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燥热被彻底隔绝,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却又被一股强大的皇道龙气所统御,温顺而有序。脚下是洁白的暖玉铺就的御道,两旁站立着身披赤红重甲、气息彪悍的宫廷侍卫,眼神锐利如鹰。
这排场,这威仪,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大炎皇室的威严与强大。
终于,来到了此次会面的核心——炎阳殿。
殿宇极高,极广,支撑殿顶的巨柱上雕刻着盘旋而上的五爪金龙,龙睛以罕见的红色宝石点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柱而出。整个大殿的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绘制的周天星辰图。一股沉重、炽热、仿佛能镇压一切的皇道威压,弥漫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大殿尽头,九层玉阶之上,设着一方巨大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赤金宝座。宝座之上,端坐一人。
正是大炎皇帝,慕容昊。
他看起来年约四五十许,面容威严,双目开阖间,精光隐现,仿佛有两簇小小的金色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仅仅是坐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整个炎阳城大阵的核心。他周身流淌的气息,赫然也达到了元婴后期,而且远比一旁的轩辕镜国师更加浑厚、霸道,带着一种执掌乾坤、言出法随的帝王意志。
太玄率众人行至殿中,依照礼节,微微躬身:“华胥太玄,率使团成员,见过大炎皇帝陛下。”语善等人也随之行礼。
慕容昊并未立刻让他们平身,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下方众人。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让修为稍弱的李妍感到呼吸困难。连青禾散人都微微蹙眉,感觉像是置身于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半晌,慕容昊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玄真人。”他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你之名,朕听闻已久。二十年前之约,今日方得一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太玄:“朕很好奇。你华胥之道,讲宽恕,重包容,倡仙凡一体。此道,于你华胥或可行。然我大炎,以火立国,崇尚力量,等级分明。你这套道理,欲在我大炎如何行之?又如何让我大炎子民……信服?”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抛出了最核心,也最尖锐的问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强大的、质疑的意志,如同烈火,要焚毁一切虚妄。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玄身上。
睿亲王慕容铮眼神锐利,如同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猛兽。宰相吴文渊脸上依旧带笑,眼神却深邃难测。国师轩辕镜则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等待太玄如何应对这蕴含帝王意志的诘问。
赵星手心捏了把汗,李妍也屏住了呼吸。他们都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问答,实则是一场无形的交锋,关乎着他们此行能否在大炎立足。
太玄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慕容昊那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视线。他没有被那帝王的威压所慑,周身反而流露出一种如深潭般幽深、如星空般浩瀚的意蕴。
他微微一笑,声音清朗,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沉重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可知,烈火烹油,虽得一时鼎沸,然油尽则火熄,终非长久。”
他顿了顿,无视慕容昊微微眯起的眼睛,继续从容道:
“宽恕非是软弱,包容亦非无则。恰似天地,承载万物,有春风化雨,亦有雷霆肃杀。我之道,在于启迪灵智,强健根本。使顽石开窍,使朽木逢春。”
“至于大炎子民是否信服……”太玄目光扫过殿内诸人,最终落回慕容昊身上,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非靠言辞,亦非靠威压。道之所在,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陛下不妨拭目以待,看这星星之火,能否在这片炽热的土地上,燃起不一样的火焰。”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
慕容昊盯着太玄,瞳孔中的金色火焰微微跳动。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重的威压却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向太玄。
太玄岿然不动,周身那股渊深似海的道韵自然流转,将涌来的威压悄无声息地化解、吸收,仿佛泥牛入海,不起波澜。
良久,慕容昊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好一个星星之火,不一样的火焰。”他身体靠回宝座,威压骤敛,“朕,便等着看。”
他挥了挥手:“赐座,开宴。”
第一轮无形的较量,看似平分秋色。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这位大炎皇帝,绝非易与之辈。而太玄那“星星之火”的比喻,也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这片看似铁板一块的土地上。
宴席开始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但每个人的心思,早已不在酒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