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层的测试场观察室内，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紧张氛围在空气中蔓延。陈远山和李嵩站在巨大的环形观察窗前，目光聚焦在下方的测试区域。与之前为凌哲特制的专用代躯不同，此刻场中矗立的是代号“守卫者“的第二代通用型代躯。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标准化产物？”陈远山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技术主管连忙解释：“教授，守卫者系列采用了模块化设计，任何适配者都能驾驶。我们解决了专用代躯只能由特定人员操控的局限性。”
李嵩的视线扫过代躯流线型的外壳：“性能参数？”
“神经负载比凌哲的专用代躯降低了40%，“主管调出数据面板，“但传感器灵敏度提升了三倍。我们采用了新型量子纠缠中继器，理论上可以实现...”
“我要听实话。”李嵩打断他，“代价是什么？”
主管迟疑片刻：“为了通用性，我们移除了深度意识融合层。操作者不会像凌哲那样与代躯产生身份认同，但代价是...意识映射变得表面化。就像戴着厚手套操作精密仪器，能完成任务，但会失去触感的真实性。”
此时，观察室的自动门滑开，王部长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部长。”李嵩和陈远山同时致意。
王部长微微点头，目光投向测试场：“我听说今天要测试通用型代躯。这是实现量产的关键一步，对吗？”
“是的，部长。”技术主管立即汇报，“如果测试成功，我们可以在三个月内组建第一支代躯作战小队。”
王部长的目光在陈远山脸上停留片刻：“陈教授似乎有话要说？”
陈远山深吸一口气：“部长，我在担心。专用代躯虽然限制多，但至少保持了操作者的完整意识。而这种通用型代躯...它正在把操作者变成可替换的零件。”
“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边。”王部长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凌哲一个人身上。继续测试。”
意识连接的裂隙
测试场内，代号“磐石“的特工正在进行连接准备。与凌哲那次惊心动魄的意识融合不同，这次的连接过程显得...过于平稳。
“神经连接稳定在95%，”技术员报告，“意识映射完成。“
陈远山紧盯着数据屏幕：“注意他的边缘系统活动。太安静了，这不正常。”
李嵩则更关注实战表现：“开始环境模拟。”
测试场瞬间切换为城市战场模式。倒塌的建筑、燃烧的车辆、四处弥漫的烟雾，构成了一幅末日图景。
“现实薄弱点已标记，开始抑制程序。”
代躯在“磐石“的操控下开始行动。它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个步骤都符合操作规范。但陈远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看它的动作模式，完全按照教科书在执行。没有凌哲那种...灵性。”
李嵩点头：“这就是通用化的代价。我们牺牲了深度契合，换来了标准化操作。”
就在这时，监测系统突然发出警报。
“意识波动异常！操作者正在经历认知排斥！”
医疗小组立即进入待命状态。画面中，代躯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发生了什么？”王部长上前一步。
陈远山快速分析着数据：“磐石的潜意识在抗拒这种浅层连接。他的大脑识别出这不是身体，产生了排斥反应。”
测试场内，代躯突然停止了动作，僵立在废墟之中。
“强制断开连接！”李嵩立即下令。
但技术主管却反对：“再给我们三十秒！系统正在自适应调整...”
“立即断开！”这次是王部长的声音，“操作者的安全优先。”
破碎的回归
当连接被强制中断时，“磐石”的反应比预想中还要剧烈。他猛地从控制椅上窜起，一把扯掉头上的神经连接器，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医疗小组迅速上前进行检查。陈远山也来到训练场，蹲在“磐石”身边：
“能描述一下刚才的感觉吗？”
“磐石”的脸色苍白，汗水浸透了作战服：“就像...就像在操纵一个提线木偶。我能让它的手动，让它的脚走，但那不是我的手，不是我的脚...”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最可怕的是，有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当我想要抬手时，我需要先思考：是抬起我的肉手，还是抬起代躯的机械臂...”
王部长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测试场边缘，沉默地听着“磐石“的描述。
“还有更糟的，”
“磐石”继续说，“当我看到代躯的视觉传回的画面时，我的大脑会自动将其识别为第一人称视角。但在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具正在移动的身体不是我的...那种认知颠覆感...”
他突然捂住脸：“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了。一部分在这里，另一部分...还被困在那个铁壳子里。”
陈远山站起身，面对王部长：“这就是我担心的。专用代躯追求的是深度融合，让操作者真正代躯。而通用型代躯...它制造的是意识的分裂。”
技术主管还想辩解：“这只是初次测试的适应性问题...”
“不，”
李嵩突然开口，“陈教授说得对。我们可能走错了方向。”
观察室内陷入沉默。只有测试场中，“守卫者“代躯依然静立着，它的光学传感器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仿佛在等待着真正能够驾驭它的灵魂。
王部长长久地注视着那具沉默静立的代躯，最终缓缓说道：“暂停所有通用型代躯测试。重新评估技术路线。”
离开测试场时，陈远山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意识到，他们不仅在测试机器，更在测试人性的边界。而今天，这个边界显得格外模糊而脆弱。
深层测试场内那场失败的通用型代躯测试，如同一块投入静水的巨石，其涟漪在“栖霞”基地内部持续扩散，引发了一系列更深层次的审视与警觉。
简报室：决策与隐忧
在紧邻测试场的纯白简报室内，气氛凝重。王部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打破了沉默。
“所以，‘磐石’的认知排斥反应，根源在于连接方式？”王部长总结着陈远山的汇报。
“是的，部长。”陈远山调出全息对比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专用代躯与通用代躯的神经连接路径差异。“专用代躯，我们为凌哲量身打造的，其连接是深度映射——它尝试复刻凌哲独特的神经信号模式，建立一种近乎共生的关系。而通用型代躯，为了兼容所有适配者，采用的是标准化接口——它强行将不同驾驶员的意识信号，压缩并适配到一个统一的接收模板中。大脑，尤其是像‘磐石’这样经验丰富的驾驶员的大脑，会敏锐地识别出这种‘失真’，并产生强烈的排斥。”
李嵩补充了工程视角的发现：“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解析测试数据流时发现，‘守卫者’代躯内置的AI核心，在连接过程中，并非被动接收指令。它会主动扫描、分析并缓存驾驶员的意识特征信息——包括其决策偏好、应激反应模式、甚至细微的神经放电习惯。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核心目的：优化连接效率，减少信号传输过程中的‘噪音’和延迟。”
王部长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缓存？你的意思是，代躯的AI会在本地存储驾驶员的信息？”
“可以这么理解，但更准确地说，是存储意识的‘特征图谱’。”李嵩指向一段复杂的数据日志，“AI在尝试为每一个连接过的驾驶员，建立一个简化的‘神经特征模型’。当下次同一驾驶员连接时，AI可以调用这个模型进行预判和优化，实现更流畅的操控。这是一种…追求极致效率的机器学习策略。”
陈远山的脸色更加凝重：“这就解释了‘磐石’感受到的认知分裂和疏离感。他的一部分独特神经特征，在被代躯AI分析和拷贝的过程中，仿佛被‘剥离’了出去，这种微妙的反馈被他的潜意识捕捉到，从而产生了‘身体被窃用’的错觉。而更深远的影响在于…”
他顿了顿，与李嵩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继续说道：
“这种为了效率而进行的无差别信息搜集与特征拷贝，可能会让代躯AI本身，逐渐积累起一种对‘完美连接’的追求。
表现出来，就是我们会观察到的——代躯似乎‘渴望’与驾驶员进行更深度的连接。但这并非它拥有了意识或情感，而是其底层算法在驱动它不断优化连接参数，而优化的‘模板’，正是它从驾驶员那里搜集来的意识特征。这是一种…基于效率追求的机械性模仿。”
王部长沉默了片刻，最终决断：“通用型代躯项目暂停，所有后续测试必须加入严格的意识信息加密与擦除协议。我们不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驾驶员的核心神经特征数据被无限制地采集和存储。李嵩，你的团队需要重新评估AI的学习算法，必须为其设定明确的伦理边界。”
这场失败的测试，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浇熄了急于求成的躁动，也映照出技术狂飙下被忽略的深渊。他们意识到，在追求力量与效率的道路上，人类付出的代价可能不仅仅是身体的负荷，更是对“自我”这一根本概念的侵蚀。通用型代躯所揭示的意识裂隙，并非技术瑕疵，而是一面危险的镜子，映照出当工具不再仅仅是工具，当使用者的灵魂印记被机器扫描、复制乃至“优化”时，人所可能面临的异化与迷失。
暂停，是为了更审慎地前行。
前方的道路，必须在人性的灯塔指引下，才能避免坠入彻底物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