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主会场L区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只剩下一种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冻结后的死寂。尘土缓缓沉降,露出岩石场地上那惨烈的景象——大岩蛇自我了结般的恐怖凹陷,以及瘫在金属基座下、被灰尘覆盖、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熊宝宝。
翔泰踉跄着扑过去,哭泣声在过分安静的赛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颤抖着抱起那只“奄奄一息”的熊宝宝,眼泪大颗滚落,糊了满脸的灰,那副伤心欲绝、恐惧后怕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裁判的宣判声干涩地通过广播响起,却没有激起半分欢呼。只有无数道目光,惊疑、茫然、探究,如同实质般钉在场中那一人一宠身上。
小刚沉默地收回大岩蛇,留下那枚“坚韧徽章”,转身离开的背影沉重得像是扛着一座山。
医护人员上场,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检查着翔泰和熊宝宝的情况。翔泰只是哭,紧紧抱着熊宝宝不松手,像是吓坏了。检查结果很快出来——训练家手臂旧伤无碍,只是受了惊吓;熊宝宝多处轻微擦伤和体力透支,需要静养,但无生命危险。
这个结果让看台上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一些,内容无非是“运气太好了”、“这样都没事”、“那只熊宝宝命真大”……
翔泰被工作人员搀扶着,离开了一片狼藉的赛场,走向选手休息区。他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抽动,怀里紧紧抱着经过简单清理、依旧蔫蔫的熊宝宝。
通往休息区的走廊相对安静,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冰冷的白光灯照在光洁的金属墙壁上,反射出人影,拉得很长。
小智早已等在走廊尽头,脸上混杂着担忧、后怕和那种熟悉的、被巨大的问号噎住的表情。看到翔泰出来,他立刻冲上前:“翔泰!你没事吧?熊宝宝怎么样?刚才真是太险了!吓死我了!”
翔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到小智,像是找到了依靠,眼泪又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小智……熊宝宝它……哇……”他说不下去,只是哭。
小智看着他这副模样,再看看他怀里那只确实带着伤、精神萎靡的熊宝宝,所有关于“运气”和“意外”的质疑再次被硬生生堵回肚子里,只剩下满心的庆幸和一丝残余的惊悸。他手忙脚乱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乔伊小姐不是说没事吗?休息一下就好了!你……你别哭了……”
他扶着翔泰,走向分配给他们的休息室。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走廊岔口时——
斜刺里,一扇原本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门内,并非休息室或办公间,而是一条向下的、光线晦暗的通道,弥漫着比外面更冷的空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消毒水与精密仪器运行的极低嗡鸣的气息。
一个身影,恰好从那通道深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正要踏上走廊。
是康肯斯坦。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到刻板的联盟制服,手里拿着电子记事板。似乎正要出来,却又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射线,瞬间捕捉到了走廊上互相搀扶着的两人。
他的视线先是在小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定格在了翔泰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翔泰怀里那只蔫头耷脑、带着擦伤、可怜兮兮的熊宝宝身上。
康肯斯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骤然缩紧!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在疯狂刷新、计算、比对!
他的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熊宝宝那层看似柔软的皮毛,直视其下的骨骼、肌肉、乃至更深层的能量流动!
那审视不再带有之前例行公事的冰冷,而是注入了一种……近乎灼热的、科学家发现异常现象般的极致专注和惊疑!
走廊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翔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穿透力的注视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下意识地抱紧熊宝宝,往后缩了一下,躲到小智身侧,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怯怯。
小智也感受到了康肯斯坦那不同寻常的目光,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挡在翔泰前面,有些结巴地开口:“康、康肯斯坦先生……”
康肯斯坦像是没有听到小智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熊宝宝,拿着电子记事板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他似乎在极度克制着什么,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副总是古井无波的面具下,仿佛正进行着激烈的、无声的思维风暴。
过了足足三四秒。
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了视线,从熊宝宝身上,移到了翔泰那张苍白、沾泪、写满无辜和害怕的小脸上。
他的目光与翔泰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翔泰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更紧地抱住了熊宝宝,把半张脸埋进熊宝宝的绒毛里。
康肯斯坦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审视。
他终于开口,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比平时更加缺乏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你的宝可梦。需要立刻进行深度医疗检查。”
这不是询问,而是近乎命令的陈述。
小智一愣,连忙道:“乔伊小姐已经检查过了,说只是皮外伤和惊吓,休息就……”
“联盟有规定。”康肯斯坦冰冷地打断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翔泰,“大赛期间,所有出现异常战斗损伤的宝可梦,都必须接受联盟医疗中心的全面评估。这是为了宝可梦的健康负责,也是为了大赛的公平性负责。”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小智张了张嘴,无法反驳,但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
翔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把小脸更深地埋进熊宝宝的皮毛里,发出细微的、抗拒的呜咽声,小声嘟囔:“不要……熊宝宝害怕……我想回去休息……”
康肯斯坦像是没听到他的抗议,对身后跟着的一名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带他去A7检查室。进行全套能量波动扫描和应激反应评估。数据直接同步到我的终端。”
“是。”那名工作人员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对翔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小智急了:“等一下!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且他的手臂也受伤了……”
康肯斯坦终于将目光转向小智,那眼神冰冷而威严,带着联盟高官的压迫感:“小智选手,请遵守联盟的规定。或者,你想质疑联盟医疗程序的公正性?”
小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
翔泰看着那名逼近的工作人员,又看看康肯斯坦冰冷的脸,眼圈更红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抱着熊宝宝,一步步地向后退缩,像是要被拖去什么可怕的地方。
就在那名工作人员的手即将触碰到翔泰的胳膊时——
“嘛——呜!!!”
翔泰怀里的熊宝宝,似乎对这名陌生人的靠近和外界不友善的气氛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和排斥,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了痛苦和警告意味的嘶鸣!
它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在翔泰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四肢爪子胡乱地蹬抓!
这一蹬抓,它的后爪“恰好”狠狠踹在了翔泰腰间那个小布袋上!
布袋的搭扣本就因为之前的混乱有些松动,被这猛地一踹——
啪嗒!
搭扣弹开!
布袋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都洒了出来,掉落在光洁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几枚普通的精灵球,那张联盟储蓄卡,装着八枚徽章的盒子……以及……
那枚来自月见山、温润莹白的小月之石。
还有……那枚小刚刚刚留下的、浅灰色的“坚韧徽章”。
所有东西散落一地。
而在那堆物品之中,最为刺眼的……
是两三粒……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深褐色的……能量方块碎屑。
它们混在徽章和月之石之间,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是平时喂食时不小心掉进去的、最廉价、最普通的货色。
熊宝宝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似乎用尽了力气,瘫软在翔泰怀里,只剩下细微的喘息,黑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疲惫。
翔泰惊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了,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要捡起散落的东西,尤其是那枚月之石,脸上写满了着急和心疼,眼泪掉得更凶。
那名工作人员停下了动作。
康肯斯坦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从挣扎的熊宝宝身上,猛地射向地上那几粒毫不起眼的能量方块碎屑!
他的瞳孔再次剧烈收缩!
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了身体,镜片后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却又真实无比的事物的震惊!
那几粒碎屑……那能量波动……
虽然微弱到几乎湮灭,但那残留的痕迹……那纯粹度……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可能从一个看似普通的新人训练家身上掉出来!
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拿着电子记事板的手背,青筋绷起。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粒碎屑,又猛地抬头,看向正慌乱捡着东西、哭得稀里哗啦的翔泰,以及他怀里那只耗尽力气、奄奄一息的熊宝宝。
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矛盾的、几乎要颠覆某种认知的惊涛骇浪!
翔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康肯斯坦的异常,他只是努力地用一只手(另一只手抱着熊宝宝)笨拙地捡着东西,先是紧紧攥住那枚月之石,然后又去捡徽章盒和储蓄卡,对那些能量方块碎屑,他只是随手把它们拂到一起,像是要清理掉垃圾一样,脸上只有对月之石的紧张和其他东西散落的慌乱。
康肯斯坦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想命令他停下,想立刻取得那些碎屑。
但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刹那——
走廊另一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小智!翔泰!你们在这里啊!”是大木博士的声音,他正带着花子阿姨和几个联盟工作人员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关切,“听说刚才的比赛很惊险?都没事吧?”
他们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走廊里诡异僵持的气氛。
小智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喊道:“博士!妈妈!”
翔泰也抬起头,看到花子阿姨关切的脸,眼泪流得更凶,委屈极了。
康肯斯坦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瞬间恢复了那种冷硬的、公事公办的表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已经被翔泰胡乱拂到一起的能量方块碎屑,又看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哭得可怜兮兮的翔泰。
他对那名工作人员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康肯斯坦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对赶来的大木博士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既然博士来了,那就交由您关照吧。联盟的检查,之后再说。”
说完,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那名工作人员,快步走向那扇打开的银色金属门,身影迅速没入那条向下延伸的、晦暗冰冷的通道深处。
金属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走廊里,只剩下大木博士关切的询问声、花子阿姨安慰翔泰的声音、小智的解释声,以及……
地上那几粒被所有人忽略的、微不足道的能量方块碎屑。
翔泰在大木博士和花子的帮助下,慢慢捡起了所有东西,小心地收好月之石,然后将那些能量方块碎屑连同灰尘一起,随手拍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依旧在抽噎,小脸苍白,抱着虚弱的熊宝宝,靠在花子阿姨身边,像一个刚刚经历了可怕灾难、急需安抚的普通孩子。
没有人再多看那垃圾桶一眼。
只有那扇紧闭的银色金属门,如同一个冰冷的谜题,沉默地矗立在走廊墙壁上。
门后那条向下的通道深处,仿佛有无形的暗流,正在悄无声息地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