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中文网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西山演武场一战后,神都的铅灰色天穹似乎被那场泥泞中的搏杀撕开了一道口子。虽仍是寒风凛冽,但压在镇国女将军府玄铁凰首飞檐上的沉郁,悄然散去几分。府邸深处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似乎也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松墨与陈旧纸张的气息冲淡了些许。

暖阁内,炭火盆依旧烧得通红。楚明昭陷在厚重的玄色貂裘中,深陷的眼窝半阖,蜡黄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透明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演武场那雷霆一怒,如同点燃了最后一段灯芯,将残存的生命力焚烧殆尽,只余下更深的灰烬与疲惫。

然而,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极致的沉静。演武场的胜利,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李弼的奏疏、朝堂的质疑、根深蒂固的偏见,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用更阴柔也更致命的方式,腐蚀她呕心沥血为女子铺就的这条执剑之路。堵住悠悠之口,光靠一场搏命是不够的。需要更厚重的东西,需要将“女子从军”这四个字,从离经叛道的异端,变成镌刻在煌煌史册上的铁律!

她的目光,穿透虚弱的表象,落在暖阁角落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上,堆积如山的不是军报奏疏,而是无数卷泛黄发脆、墨迹古旧的典籍与零散的手札。兵书、史册、地方志、甚至是一些蒙尘的世家私藏杂记……如同被遗忘的碎片,从尘封的角落里被翻找出来。

苏妙、赵青禾(小荷)、韩青,三人如同最精密的部件,在书案旁无声而高效地运转着。

苏妙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外罩软甲,此刻却沾染了点点墨渍。她英气的眉宇紧锁,沾着墨迹的手指快速翻动着摊开的一卷《北境边军志·武备篇》,冰冷的眼眸如同鹰隼般扫过一行行蝇头小楷,寻找着任何可能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属于女子的痕迹。

“青禾,朔州府志,宣和十七年条下,‘民妇王氏,率族中健妇,持耒耜棍棒,据坞堡,毙流寇三十余’…这个记一笔!”苏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随即又沉凝下去,“可惜…语焉不详,连个全名都未留下,只记了个‘王氏’…”

“诺!”赵青禾应道,稚嫩却异常沉静的脸庞上满是专注。她坐在稍矮的案几旁,面前摊着厚厚一沓裁剪好的宣纸,一支小楷笔在她冻得微微发红却异常稳定的手中飞快移动。她不仅将苏妙指出的条目工整誊录,更在旁边以更小的字迹标注着出处卷册页码。她的字迹娟秀工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力量。

角落的阴影里,韩青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史书,而是密密麻麻的账簿和舆图。苍白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算盘珠子上无声地捻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他在计算,计算着将这些散落如星火的记载汇编成册所需耗费的纸张、墨锭、人力,以及——最关键的——如何绕过崔琰掌控下的翰林院与国子监,秘密刊印、流通所需的隐秘渠道和人手。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可能的路线,都在他飞速运转的脑海中交织、推演、优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却恍若未觉,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巨大的压力。

暖阁内,唯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笔尖划过宣纸的簌簌声、以及算盘珠子冰冷的咔哒声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张力的静谧。

“殿下…”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在楚明昭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询问。她将温热的药盏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从貂裘下抬起,并未去碰药盏,而是虚虚指向书案方向。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不够…”

“零碎…不成…体系…”

她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落向虚空深处,仿佛看到了史册长河中那些被刻意抹去或轻描淡写的巾帼身影。

“要…立传!”

“为…那些…被…史笔…遗忘…的…执剑…女子…立传!”

“从…大胤…开国…那位…随…太祖…起兵…裂土…封疆…却…只余…半句…‘某氏…骁勇’…的…初代…女将军…始…”

“到…前朝…那位…镇守…玉门…孤城…十载…最终…城破…自焚…尸骨…无存…的…‘玉门…血凰’…”

“再到…本朝…那位…被…构陷…通敌…含冤…自刎…于…大理寺…狱中…的…沈…云…卿…”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称号,都如同沉甸甸的铅块,砸在书案旁三人的心上。苏妙翻动书页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赵青禾笔下的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韩青捻动算盘珠子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这些名字,有的如雷贯耳却只剩传说,有的如同石沉大海湮没无闻,有的则带着血淋淋的冤屈和耻辱!为她们立传?这已不仅仅是编纂一本书!这是要掘开被权贵刻意掩埋的坟墓!是要翻动早已盖棺定论的铁案!是要在煌煌史册上,硬生生劈开一条属于女子的血色长廊!

其阻力之大,凶险之甚,更甚于演武场上的搏命!

“殿下…”苏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榻前,单膝跪地,冰冷的眼眸直视楚明昭深陷的眼窝,“此举…恐…触动…太多…忌讳!沈将军一案…牵涉…尤深!”

沈云卿!那个名字如同禁忌!曾是北境最耀眼的将星,与楚明昭的父亲楚峥并称“北境双璧”,却在十年前一场蹊跷的败仗后,被构陷通敌,锒铛入狱,最终不堪受辱,血溅大理寺!此案牵连甚广,如同一道巨大的伤疤,至今无人敢揭!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中,那片骇人的光芒沉淀下来,化为一片被血火反复淬炼后的、近乎冷酷的沉静。她沾满血污的唇边,竟扯出一丝极其微弱、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忌讳…?”

“史笔…如刀…能…杀人…亦能…洗冤…”

“本宫…要…编纂…的…不仅…是…战功…”

“更是…一柄…能…剖开…谎言…照亮…后世…的…刀!”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苏妙、赵青禾、韩青,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破开混沌的决断:

“去…做!”

“所有…罪证…卷宗…疑点…本宫…亲自…梳理…口述…”

“青禾…记录…润色…”

“韩青…负责…刊印…通路…务必…隐秘…万全…”

“苏妙…总揽…协调…护卫…”

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苏妙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末将,领命!”

巨大的工程,如同沉默的磨盘,在女将军府深处悄然启动。

接下来的日子,暖阁几乎成了风暴的中心。白日里,楚明昭强撑着精神,在药力维持下短暂的清醒中,依靠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和今生掌握的海量卷宗信息,抽丝剥茧,口述着那些被尘封、被扭曲的历史。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时常被剧烈的呛咳打断,每一次喘息都如同破败的风箱,额角的冷汗从未干过。素白的丝帕染上点点暗红,如同雪地里的残梅。

赵青禾成了最贴近风暴核心的记录者。她小小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无穷的韧性,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握着小楷笔,屏息凝神,将楚明昭每一个破碎的字词、每一次因剧痛而中断的喘息、每一段被血泪浸染的往事,都化作一行行工整而充满力量的文字,流淌在雪白的宣纸上。她的眼眶时常是红的,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模糊了字迹。当听到沈云卿将军如何被昔日袍泽构陷、如何在酷刑下咬碎牙齿也不肯污蔑同袍、最终如何用半截磨尖的筷子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时,笔尖深深陷入宣纸,几乎要将其戳破!

“沈将军…血溅…墙壁…以指…蘸血…书…‘不…负…河…山’…四字…”

楚明昭喘息着,深陷的眼窝紧闭,仿佛那惨烈的一幕就在眼前。赵青禾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宣纸上,洇开了“山河”二字。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将那墨迹与泪痕揉成了一团模糊的悲怆。

韩青则如同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影子。他苍白清瘦的脸庞上倦色深重,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白日里,他需要处理女将军府庞大的后勤账目和新兵营的粮秣调度,将一切维持得滴水不漏,不露丝毫异样。到了深夜,当府邸陷入沉睡,他便如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潜入暖阁隔壁的密室。那里,赵青禾白日誊录好的书稿被小心地送过来。他需要利用自己惊人的心算能力和对神都地下脉络的了解,在脑中反复推演刊印的每一个环节。

纸张的采购需要分散到几十家不起眼的纸坊,墨锭要从南边绕道走私,雕版师傅要挑选那些远离权贵视线、手艺精湛却又家中有把柄可握的落魄老匠人,刊印的工坊必须设在拥有复杂地道、且与漕帮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城西旧书肆地下室……每一个环节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袖中的算盘珠子在黑暗中无声地捻动,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极致的清醒。偶尔,当他推演到某个关键节点,想到崔琰那双深陷眼窝中可能闪烁的阴鸷光芒时,背脊会窜过一阵寒意,指尖冰冷。

苏妙如同一根绷紧的弦,统领全局。她不仅要确保书稿编纂的进度和安全,更要时刻警惕府邸内外的风吹草动。演武场一战后,投向女将军府的目光更多了,有敬畏,有好奇,更有无数不怀好意的窥探。她将阿蛮安排在暖阁外院,如同一尊怒目金刚,震慑宵小。自己则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日夜巡视,任何靠近暖阁和密室的陌生面孔都会引起她冰冷的审视。同时,她还要调动有限的、绝对忠诚的力量,按照韩青提供的路线和名单,如同蜘蛛结网般,一点点铺设那张隐秘的刊印流通网络。每一次秘密接头,每一次物资转移,都如同在雷区潜行。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暖阁内弥漫的不仅是药味和墨香,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有时,楚明昭在剧痛中昏睡过去,赵青禾停下笔,看着榻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再看看自己笔下那些力透纸背、字字泣血的文字,一股巨大的悲怆与使命感会让她浑身颤抖。韩青在密室中推演到近乎虚脱时,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刻着“辎重核算”字样的鱼符,那是楚明昭在他最绝望时给予的立足之地。苏妙在深夜独自巡哨时,玄铁面甲下的下颌会绷得死紧,她按在刀柄上的手从未松开过,仿佛随时准备拔刀,劈开任何扑向这片心血结晶的黑暗。

楚明昭在昏沉与剧痛的间隙,意识如同漂浮在冰冷的河水中。前世冰冷的河水,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人葬身鱼腹的绝望哀嚎,与今世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野狐峪咆哮的洪水,演武场泥泞中的搏杀,还有此刻笔下流淌的、属于无数无名巾帼的血泪……无数画面疯狂地冲撞、撕扯、融合。

她仿佛看到了那位随太祖起兵的初代女将军,在裂土封疆的庆功宴上,被史官轻描淡写地抹去姓名,只余下杯盏交错间一声模糊的“某氏”;看到了“玉门血凰”在熊熊烈火中,用嘶哑的喉咙唱着家乡的小调,将襁褓中的婴儿托付给最后一名亲兵;看到了沈云卿在大理寺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用磨尖的筷子刺入自己脖颈时,眼中那抹不甘与解脱交织的复杂光芒……

这些身影,跨越时空,在她残存的意识中重叠、凝聚。一种混杂着巨大悲悯、深入骨髓的共鸣与一种破开混沌的决绝,支撑着她一次次从昏沉中挣扎醒来。指尖,死死攥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仿佛那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生与死的唯一锚点。

“山河…同归…”嘶哑的呓语,在浓重的药味中飘散。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当西山再次被一场新雪覆盖时,暖阁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散乱书稿终于被整理、装订成厚厚三大册。深蓝色的硬质封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有正中以苍劲古朴的篆体,铁画银钩般题着五个大字——

《历代女将传》

墨迹犹新,仿佛还带着书写者灌注其中的滚烫心血与不屈意志。

书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与肃穆,弥漫在暖阁之中。苏妙、赵青禾、韩青三人静静肃立在书案前,看着那三册厚重的书籍,如同看着一座刚刚落成的、由无数巾帼英魂骸骨铸就的丰碑。疲惫刻在他们脸上,但眼中却燃烧着灼热的光芒。

“还差…最后…一步…”楚明昭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她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睁开,目光穿透疲惫,异常清晰地落在书册封面上那五个大字之下,一片空白的留白处。

“序…”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一篇…足以…定鼎…乾坤…的…序…”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穿透暖阁紧闭的门扉,落向府邸深处另一个方向——那个自从演武场归来后便更加沉默、如同将自己彻底封入冰壳的太子少傅,谢清源。

“请…谢…少傅…”

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凝:

“为此书…题…序…”

“以…谢家…麒麟儿…之名…”

暖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苏妙冰冷的眼眸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请谢清源题序?那个自从神武门外目睹楚明昭呕血后便心智混沌、如同痴儿的谢清源?那个被崔琰当做无害棋子摆在前台的傀儡?以“谢家麒麟儿”之名?这无异于在崔琰心口插刀!更是将谢清源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孤舟,彻底推向了滔天巨浪的漩涡中心!

“殿下!”苏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谢少傅他…神智未复!且此举…无异于将谢家置于烈火之上!崔相必…”

“他…能写…”楚明昭打断她,声音微弱却异常笃定,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洞悉光芒,“他袖口…那点…血渍…从未…洗去…”

“他认得…那血…是谁的…”

“此序…非他…不可!”

“也…唯有…他…谢云琅…之子…亲笔…所书…之序…”

“方能…堵住…天下…腐儒…之口!”

“方能…让…此书…之重…堪比…九鼎!”

命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容置疑。

林红缨无声地领命,冰冷的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口。

片刻之后,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更深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寒意涌入。

谢清源被林红缨引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少傅官袍,身形单薄,眼神空洞而木讷,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躯壳,只余下一具精致的傀儡。他低垂着头,目光呆滞地落在自己沾着一点暗褐色陈旧污渍的袖口上,对暖阁内沉凝的气氛和书案上那三册厚重的书籍视若无睹。

林红缨将他引至书案前,将那册摊开的、墨香犹存的《历代女将传》第一卷,轻轻推到他面前。翻开的书页,正是那篇等待填补的序言空白页。一支蘸饱了浓墨的紫檀狼毫,静静地躺在砚台旁。

“谢少傅,”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引导,“殿下请您,为此书题序。”

谢清源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神依旧盯着自己的袖口,仿佛那里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世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沾着一点墨渍的指尖微微颤抖。

暖阁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苏妙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赵青禾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韩青垂着眼睑,袖中的算盘珠子停止了捻动。

楚明昭靠在榻上,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谢清源,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书页上那片刺目的空白。

“写…”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最后的命令,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谢清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从自己的袖口,移向了书案上摊开的书页。

当他的视线触及那深蓝色封面中央,铁画银钩般的《历代女将传》五个大字时——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猛地贯穿了他混沌的识海!那五个字,如同五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灵魂最深处被冰封的区域!

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那道在烈焰前喷溅鲜血却挺直如标枪的玄色身影…她手中那份染血的诏书…她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为天下女子…争一个执剑卫国的名分!”…

还有…更早…更早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封印的火山,在巨大的刺激下轰然爆发!

肃州沙暴…染血的骨笛…呜咽的《折柳曲》…父亲谢云琅临行前抚摸他头顶的温度…母亲在得知父亲殉国后一夜白头的凄惶…祠堂里那冰冷孤寂的牌位…“山河同归,死生同契”…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那枚指环上,冰冷的篆文…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撞着他脆弱的心神壁垒!巨大的痛苦让他清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混乱、挣扎、痛苦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清明所取代!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木讷呆滞的眼睛,此刻竟清晰地聚焦,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如同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焰,直直地、穿透了摇曳的烛火和弥漫的药味,死死钉在软榻上那道气息奄奄的玄色身影上!

四目相对!

楚明昭深陷的眼窝中,那片骇人的光芒骤然沉淀,化为一片被冰层覆盖的、极致的平静与……一丝尘埃落定般的了然。她沾血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谢清源沾着墨渍的手指,不再颤抖。他猛地伸出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抓住了那支紫檀狼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团深重的墨迹。

他沾着墨渍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那点暗褐色的血渍。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易碎的琉璃,又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

然后,他提笔。

笔锋落下!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积郁了十年血泪、十年隐忍、十年混沌后骤然爆发的磅礴意志!带着对父亲的追思,对母亲早逝的哀恸,对自身命运的悲愤,更带着对眼前这个用命在浊世中劈开一条荆棘之路的女子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迟来的、洞悉真相后的悲悯!

“夫…天地…生人…阴阳…并济…”

笔走龙蛇,字字如刀,带着金石之音,劈开宣纸的沉默!

“坤德…载物…非…惟…柔顺…”

墨迹淋漓,锋芒毕露,直刺千年纲常的腐朽根基!

“览…青史…斑斑…巾帼…何曾…逊…须眉?”

笔锋陡然一转,变得沉郁顿挫,饱蘸血泪,仿佛在书写那些被掩埋的英魂!

“初祖…裂土…勋业…煌煌…名…湮…故纸…”

“玉门…血凰…焚身…以火…照…孤城…十…秋…”

“云卿…含冤…碧血…化…丹心…犹…书…‘不…负…河…山’…”

当写到沈云卿血溅大理寺狱时,谢清源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笔下的墨迹带着明显的顿挫与悲愤,仿佛能听到那磨尖的筷子刺入血肉的闷响!他沾着墨渍的指尖,再次重重碾过袖口那点暗褐血渍,仿佛要将那早已干涸的血,重新灼烧起来!

“今…有…楚…侯…”

笔锋在此处猛地一顿!墨汁在“楚”字上凝聚成一颗饱满欲滴的黑痣。

谢清源沾满墨渍的手指,死死攥紧了笔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软榻上的楚明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神智彻底清明的痛苦,是洞悉父亲血仇与自身被利用的悲愤,更是对眼前这具残躯所承载的千钧重担与所行之路的…巨大震撼与一种迟来的、刻骨的认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所有的浊气与块垒尽数吐出,带着一种破开混沌的决绝,笔锋狠狠落下!

“明…昭!”

二字力透纸背,如同惊雷炸响在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与…隐秘的、难以言喻的牵绊!

“承…先贤…遗烈…开…万世…之门!”

“演武…扬威…钩镰…锁…骄兵…之…骨!”

“着…此…传…以…正…青史…以…昭…来…者!”

“此…非…一…书…”

笔锋陡然变得凌厉无匹,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乃…是…煌煌…铁…证!”

“乃…是…铮铮…战…鼓!”

“乃…是…告慰…泉…下…英…灵…之…血…书!”

“乃…是…照亮…后世…执剑…女子…之…灯…塔——!!!”

最后一个“塔”字,笔锋如戟,狠狠顿下!墨汁飞溅,如同泣血!

噗——!

几乎在笔锋顿下的同一刹那!一大口滚烫的、近乎纯黑的淤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从楚明昭紧抿的唇齿间狂喷而出!如同绝望的泼墨,狠狠溅射在身前的锦被之上!点点暗红,在玄色锦缎上迅速洇开,刺目惊心!

“殿下——!”林红缨凄厉的惊呼撕裂了暖阁的沉凝!

楚明昭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向后重重倒去!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倒映的,是书案前那道提笔挺立、眼神清明锐利如寒星、袖口沾染着新旧血墨交织污渍的清瘦身影,以及书页上那篇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力透纸背的惊世序言!

山河同归…死生同契…

她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右手,无力地滑落,指尖依旧死死攥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

暖阁内,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墨香与药味。

谢清源握着犹自滴墨的紫檀狼毫,僵立在书案前。他看着锦被上那刺目的、新鲜的暗红血迹,再看看自己袖口那点早已干涸的、来自神武门外的暗褐污渍,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恸、深入骨髓的明悟与一种破开混沌的决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沾满墨渍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序言末尾,那力透纸背的“谢清源 泣血敬题”的落款。

一滴冰冷的泪,混着未干的墨迹,无声地滑过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滴落在力透纸背的“灯塔”二字之上,洇开一小团模糊而沉重的湿痕。

315中文网推荐阅读:总裁老公:高先生的金丝雀飞了!风华正茂再重逢斩神:林七夜竟是我基友!重生逆天凰后:帝尊,你再撩!凤落紫霄之嫡女倾华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九天叶飘零瑶妃传浅予禇知白无明深渊快穿攻略之务实任务者原神:仙兽的我成为了执行官副本boss恋爱脑,娇娇宝快跑玄门小祖宗重生后再次封神【快穿】好孕尤物粉嫩嫩说好免费领福袋,你怎么骗我修仙从火影开始还散楼都市位面聊天群嫡女重生后,娇宠了高冷将军苟了千年,她的村民都成神了异世重生之:哥哥是个智能体快穿:宿主大大又抢男主了最后还是跟了你姚远小说全本免费阅读克苏鲁世界:我在那开诊所的日子蔚蓝档案重新的故事最强狂婿叶凡秋沐橙养老世界,玩成末日求生惊悚直播:人畜无害小白兔?猫猫我啊,靠养皇子升咖啦叙世羽奥特:带着游戏技能系统穿越了时空绮梦:王爷拥有读心术快穿之炮灰只想修炼姐姐的名字宫门深海来自旧时光我们的家人啊先婚后宠的妻神秘复苏,但是无敌原神:别跑呀,我的树王大人柯南:我的人设很柯学前夫,认输吧!我身价千亿你高攀不起独爱天价暖妻我的小青梅好可爱开局爆打懒儿,宿主她凶残成性至尊霸爱:火爆召唤师太妖孽穿越之许笑笑的修仙人生从五雷神火令开始:捕快修仙
315中文网搜藏榜:婚然心动,总裁的独家盛爱被休后:我带娘家登顶为王物业通知:违反规则将被抹杀极品男漂亮女七零嫁糙汉,我两胎生了五个崽夜月之暗东隅虽逝穿越莲花楼之李莲花,你要好好活脱离奴籍后,长姐回家种田了世子爷的心尖宠:长公主婚后日常道灵:噬道重生之霸气嫡女勇谋权快穿:宿主是个呆萌小花妖崩铁:重生成虚数之树管理员你咋掉到七十年代去啦?你妹又作妖啦充电风云录携随身厨房,穿到四合院,发大财爱你如旧霸总的冰冷特工妻权倾凰图:毒妃谋天下聊天群从魔改版火影开始暗黑向日葵我以癌细胞长生,无敌诸天万界我在侯府当调解员,被全家宠了退婚夜,疯批大佬撩她吻她失控了主母换嫁!美强惨夫君追妻火葬场逃荒后,我怀孕了快穿:美凶残女配她又在线崩人设豪门恩宠:总裁求爱记异次游戏怦然心动第五人格之在庄园中嗑到嗨!修仙:从感受杀气开始综影视之我靠生子变强从医十八年,重生到高考报志愿前神瞳之无限推演末世重生我靠囤货零元购硬核求生猎户家的小娇娇撩不停武祖之巅地府驻外临时工轮回者:从乐园逆子到亲儿子!我的宿主有点傻穿书七零小知青撩爆偏执大佬回到二十年前,我成了阿飘上古神工之术之傀儡天工心机王妃驾到,王爷哪里跑掉错时间段的士兵突击反派乖乖!我是来生崽的【快穿】汝本明珠
315中文网最新小说:穿书自救指南,不,我掀桌猛鬼宿舍:我的小床收益百倍韩娱:绑定系统面板后我超神了剑鼎凌九霄我在恐怖无限流里当好人重生后我手撕渣男,大佬为我俯首四合院:从拒绝易中海,一路进部赘婿的假戏内核星铁:我将背负一切悲剧囚神:清冷上神非要我剖心宇宙危险1之地球的城市危机1她新婚夜忘锁门京圈大佬一夜沦陷星河之恋!有兽焉:从世界诞生之初开始蛇聘前夫重生护堂妹?嫁反派后他急了啥?复制到奥特胸肌人间小温报告教官,请指示!方舟:我还活着的日子我在洪荒录道诡今夜吻玫瑰:总裁的囚心契约夫人十年不孕,改嫁后一胎三宝崩铁:被素裳捡到的我靠写书封神快穿:撒娇美人最好命司医生白天冷冰冰晚上求亲亲盗墓险记我在三国管档案凡逆剑尊以爱为营,伺机而动全技能摸鱼修仙宜修重生:皇贵妃?先手刃端妃灼骨危情:总裁的完美猎物港片:大嫂说想试试我的纹身连环命案专案录皇帝追妻:皇后再爱我一次将军夫人?不,本将要做镇国侯!缮缘:古籍修复师和她的奸臣夫君综影视:不一样的活法素女宗的小废柴祝南星查我精灵球?天上降雷劈你太霄仙天重生之胜天一子:祁同伟神明游戏,我靠模仿成为神明灵田仙凡传锦世琅途和白露组CP后,我在娱乐圈火了我在平安京当晴明那几年法医毒妃从下堂妃到首席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