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浮，仿佛在无间地狱中煎熬了千万年。荀纬感觉自己如同一叶残破的孤舟，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撕裂，随时都会彻底散架、湮灭。唯有胸口一点微弱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灵识不散。那是《镇水心得》与龙脉共鸣后残留的印记，也是他心中那份不甘与牵挂所化的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清凉的气息如同甘泉，缓缓注入他几近干涸的经脉，滋润着破碎的丹田与识海。剧痛渐渐消退，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
他……还活着？
荀纬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景象。这是一间雅致而陌生的静室，陈设古朴，药香袅袅。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伤口已被妥善包扎，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那股濒死的衰竭感已消退大半。
是谁救了他？青女她……
一想到青女最后那决绝的身影和湮灭在光芒中的爆炸，荀纬心脏猛地一缩，剧痛袭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冷汗涔涔。
“你醒了。”一个温和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荀纬猛地转头，只见床榻边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的中年文士，正是听雨楼主！只是此刻的楼主，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消耗。
“楼主！”荀纬挣扎欲起，却被楼主轻轻按住。
“伤势未愈，不必多礼。”楼主递过一碗温热的药汤，“你强行身合龙脉，又耗尽本源催动《镇水心得》禁忌之法，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先将这碗‘回天汤’喝了，固本培元。”
荀纬依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汤入腹，化作一股暖流，滋养着枯竭的经脉。他深吸一口气，急声问道：“楼主，青女姑娘她……怎么样了？‘龙渊’……”
楼主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惜，缓缓道：“‘龙渊’已彻底坍塌，被埋于百丈山腹之下。张鲁……形神俱灭。‘鬼金’原石崩碎，灵性尽失。‘三星连珠’之劫，算是……暂时过去了。”
暂时过去了？荀纬心中一紧，抓住关键词：“暂时？那青女姑娘……”
“她……”楼主长叹一声，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天空，“为了炸开生路，助你脱困，她燃烧了最后的道基与魂力……我已感应不到她的气息。”
感应不到气息……形神俱灭？！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楼主证实，荀纬仍觉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昏厥！那个清冷如月、亦正亦邪、屡次救他于危难、最终却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不……不可能……”荀纬声音颤抖，虎目含泪，“她一定有办法……她那么厉害……”
“痴儿。”楼主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无尽的沧桑，“人力有时而穷。她选择牺牲自己，既是为你，也是为了斩断与‘月主’的因果，更是……对这片天地的一个交代。这是她的道，她的选择。”
荀纬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痛与愧疚，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若不是为了救他，青女或许……
“不必过于自责。”楼主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淡淡道，“若非你最后时刻身合龙脉，引动祖脉反噬，重创张鲁根基，她即便牺牲，也未必能功成。你们……都尽力了。”
都尽力了……可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他？荀纬心中一片冰凉。
“楼主，是您救了我？”他强压悲痛，转移话题。
“嗯。”楼主点头，“我感应到‘龙渊’异动，及时赶到，在彻底坍塌前，将你从裂缝中带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未能救下她。”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荀纬默然。原来那最后听到的叹息和包裹他的柔和力量，是楼主所为。
“楼主，‘三星连珠’之劫虽过，但天下局势……”荀纬想起“龙渊”中所见所闻，以及“月主”身死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心中忧虑。
“已然大乱。”楼主神色凝重，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张鲁身死，‘鬼金’被毁，消息虽未完全传开，但天象异变和‘龙渊’崩塌的动静，已惊动各方。此刻的益州，乃至天下，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他转过身，看着荀纬：“刘璋惊惧交加，一方面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剿灭妖道，地脉平复’，一方面加紧清洗内部，张松等与‘颖考’有牵连者，恐难逃一死，益州政局动荡。曹操、孙权、刘备的探子闻风而动，都在打探‘鬼金’与张鲁之死的真相。而‘颖考’ network 残余势力，以及张鲁麾下那些逃过一劫的妖人、乃至南疆五毒教等附庸，此刻群龙无首，或作鸟兽散，或潜伏起来，伺机报复，或……另投新主。天下这潭水，已被彻底搅浑了。”
荀纬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龙渊”一战，影响如此深远！除掉了“月主”张鲁这个心腹大患，却也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引发了更大的动荡！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荀纬问道。经此一役，他深知个人力量在天下大势面前的渺小，唯有依靠组织，方能有所作为。
楼主沉吟道：“当务之急，是让你尽快恢复伤势。你身负《镇水心得》传承，又曾与都江堰龙脉短暂相合，对水脉地气有着独特的感应，未来或有大用。此外……”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鬼金’虽毁，但其根源并未彻底消除。那‘龙渊’之下，恐怕还藏着更大的秘密。张鲁背后，是否还有黑手？‘颖考’ network 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止‘鬼金’那么简单。我们需要查清这一切。”
荀纬想起“龙渊”湖底那点微弱的灵光，以及清微道长、青女提及的种种秘辛，深以为然。
“还有，”楼主语气转冷，“‘月影’内部，经此一乱，也需整顿清理。内奸不除，后患无穷。”
荀纬想起苏掌柜、姜老七等人的遭遇，以及青女最后的遭遇，心中黯然。权力的斗争，无处不在，即使看似超然的“月影”，亦不能免俗。
“你好生休养。”楼主拍了拍荀纬的肩膀，“待你伤势稳定，我再与你细说下一步计划。这天下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你……”他深深看了荀纬一眼，“已不再是棋子了。”
不再是棋子？荀纬一怔。
楼主不再多言，转身飘然离去。
静室内重归寂静。荀纬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心中波澜起伏。青女牺牲的悲痛、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楼主那句“不再是棋子”带来的沉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淡淡的、与龙脉共鸣后留下的金色纹路，又想起融入识海的《镇水心得》。这一切，并非虚幻。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长与……责任。
“青女姑娘……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荀纬握紧拳头，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这乱世，这谜局，我荀文辅，会走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窗外，黎明终于刺破了黑暗，但新的一天，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未知的挑战。益州的天，要变了。天下的棋局，也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而荀纬，这个从许都案卷库中走出的年轻书生，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真正站上了风口浪尖。